那矮小青葱的小树会结满厚实坚硬的花苞然而会在一夜间开出嫩白莹洁的花朵来,当地的人们喜欢采摘它们,然后把它们插在装满清澈水的矿泉水瓶里摆放在家里宽大的桌子上。而一些爱漂亮的小女孩子则喜欢把它们当成头饰插在自己那乌黑的发丝上,脸上流露出欢喜和炫耀的表情。有一次我摘了一朵很漂亮的栀子花,我残忍的把花瓣一片片的撕下来,摊在手心中,这样看似很凄凉可我的内心却很快乐,它们躺在手心的感觉是无懈可击的柔软,我拿起一片最大的花瓣放到嘴唇边,闻取它们发出的芬香,香味对于我来说很多时候是一种沉默的安慰。我把它放到嘴里咀嚼,我以为看似美丽芬芳的东西,吃起来的味道一定是甜的,可当花瓣的汁液流淌在舌尖的时候,我失望了,它不是甜的。
凌再一次疑惑的凝视她。但没有说任何话。
他们穿过矗立在黑暗中的那幢高楼,她走在前面,她说,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楼梯间没有灯,幽暗且安静,像走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带着明确的目的步步向前逼近。月光沉静寂寞的从窗口射进来光线黯淡,他们看不清互相的脸,只有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恍惚地移动,没有言语。楼梯的扶手光滑而冰凉,残留着被陌生手指的皮肤抚摸过后的痕迹。他们拾级而上,脚步声在这幽静阴暗的楼梯间亦显得荒凉和落寞。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坚硬的钥匙在黑暗中凭感觉把它插进钥匙孔中,门发出沉闷忧郁的响声,然后开灯。
对于突如的光线,凌微微眯起眼睛,试着用手去挡住那并不是很明亮的光线,在黑暗中滞留久了,会对光线产生一种强烈的躲避感。眼睛开始慢慢的适应这柔弱的灯光,睁开眼扫视了整个狭小的房间,蓦然惊讶的问,这是你住的地方?
她望着他惊愕的表情笑起来,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她笑时脸上有被隐匿出来的苍白和楚痛。
凌说,这么小的房间简单不能住人。
她说,但这间房子又确实住过好多人,墙壁上的报纸以及凌乱的字迹足以说明。
凌说,这不仅是小的问题而且还有一股气味,让人晕眩的味道。
她说,这是阴暗潮湿的气味,还有那些曾经住过这间房子的陌生人所留下来的味道,对于这种味道我并不反感和晕眩。
凌说,你可以到附近再找找,应该有比这间好一点的。
她说,我没有必要再去找,我反倒庆幸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栖身之地,这样就足够。当房东把钥匙交给我时,我很感激,虽然在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某种轻蔑。我没有钱住高级豪华的宾馆,我也不奢求能够在那里住上一晚,物质的满足往往会让人找不到生活的真谛和灵魂的出口,会让人更加空虚和怅惆。那些充满浓厚物质气息的人会很容易在自己的世界里迷失方向,他们虽然得到了大量的金钱,但是却错过了生活最基本的方式。他们是为钱而生活,并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
她用敏锐的眼睛望着他沉寂平淡的诉说着。她的声音总是缓和平静并带着某种柔和的杀伤力。
凌问,你了解你自己吗?
她转过头看着昏暗的窗外说,我不了解自己,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想要得到什么。
凌说,你给我的感觉总是模糊和飘浮不定的,你像雨中仓猝而来的狂风猜测不出它的方向,相隔很近但感觉却很远,甚至无法触及。
她走到床边坐下来低头看着从那双廉价拖鞋里露出来的脚趾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凌说,如果我想要求你到我家去住,你会答应吗?
她没有抬起头看他,依然保持缄默。凌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无意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疤,凌伸出手轻轻的抚摸,问她痛吗?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不痛,时间已经抚平了伤口的疼痛,它已经痊愈了不会再流血和裂开了。
凌怜惜的注视着她那双饱受沧桑的眼睛,用手抚摸她的脸,她的脸被埋藏在他的手心里,憔悴的像一朵快凋谢的花。突然她那颗冰冷寂寞的心开始温暖起来,她的眼睛也开始潮湿,灼热苦涩的眼泪溢出眼眶,无声无息的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凌说,你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你虽然表面给人有一种坚强的毅力,但是你的内心却脆弱无比,你答应我搬到我家去住不要继续住在这里了好吗?
她抽泣起来,泪水浸染了凌的手指,她嘶哑的说,我答应你,但是今晚我必须留在这里。
凌帮她拖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公寓式的楼房,这是一个比较安静的住宅区,楼下有小型的水池,鱼在水里面无奈的游着,有青翠的绿草和不知名的花朵发出浓郁的香味,它们在灿烂的阳光下生命昭著,亭子里有悠闲的人歇息和漫不经心地徘徊,他们互相不打招呼,表情冷漠。几个小孩子互相追赶嬉戏。凌说,我住在第8层,很吉利的一个数字。她低声的应了他一声,然后抬头望着天空中那洁白的云朵,它们以缓慢的姿势移动着,后面的云朵追寻着前面的云朵,追上了融洽了,然后又分开又追寻下一片云朵,然后又分开。生活中遇到的人未尝不是这样,相遇了,分开了,遗忘了,然后又相遇,又分开,又遗忘,周而复始,始终忙碌,始终空虚,始终孤独,人是多么可怜的动物。
凌带她走进房间,他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到门旁,客厅的墙壁是一尘不染的雪白,一面墙挂有两幅颜色凝重灰暗的山水画,在白色的墙壁上稍显得突兀和凄凉,透明玻璃桌上放着一只同样洁白的陶瓷杯子和满装烟蒂的烟灰缸,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色的植物,阳光透过玻璃窗直接洒在植物上,整间客厅飘有淡薄的植物清香。凌领着她走进客房说,这间房间从来没有人住过,这是一间客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希望你能喜欢。客房里有简单的家具,铺有白蓝相隔棉布被子的床看上去让人有温馨和明朗的感觉,红木桌子上堆放着杂志和书籍。她顺手拿起书,翻弄着。凌说,我的书房还有很多书,你可以去看。他带领她到自己的书房,书架上摆有各类的书籍有文学类,有心理学,有法律学,有人物传记,有历史,有哲学,有宗教它们被明确的分类整齐安静地堆放在书架上。
凌说,这些书你都可以看,还有电脑你也可以上网和写作。
她说,你为什么要帮我,要给我这些?
凌说,因为你需要帮助。
她无语脸上没有表情地望着凌。
凌说,如果你不喜欢这种帮助,那我们做一个公平的交易,你负责每天做饭给我吃,我每天下班都要吃到你做的饭。
她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有没有觉得寂寞过?
凌说,寂寞是每个人必经的,而我寂寞时则会抽烟,看书或是上网来打发时间。
她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得很迟,由于又在做一个重复的噩梦,仿佛整个人陷进了一潭深幽冰冷的淤泥当中,越陷越深,越挣扎越绝望。这个梦境是她长期以来一直重复的梦境,在痛苦中无法醒来,汗流浃背,头痛欲裂。房间里除了摆放在红木桌子上那个精致的时钟发现有规律的嘀哒声外,没有任何声响,一片寂静,时间显示10点整。她起床打开门,走到客厅里,发现他已不在,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一,他去上班了,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餐和纸条“简,知道你没有起床,就没有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下,我已做好了早餐,如果你起床时发现它已经冷却了的话,就去热一下,冰箱里还有牛奶和食物,我去上班了,凌。”凌依然叫她的网名。她看着纸条上简短的语句沉思了片刻,然后去洗漱。面对着镜子时突然产生一种恐惧感,发觉自己的脸忧郁而苍白,精神颓废,嘴唇仿佛是凋谢的花瓣枯萎得没有任何生机,凌乱篷松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她倒了热水去洗头,然后坐在椅子上吃早餐,眼神忧悒的看着房间里空荡的一切。
她去菜市场买菜,两个人的生活不像一个人来得那么随便和简单,要为了另一个人而去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或者是不喜欢做的事。她以前的生活是没有到过菜市场的,她的生活没有规律,随便和放纵,总是白天和晚上颠倒的过,没有准时吃饭的习惯,饿了,想到了便打电话叫快餐。菜市场的地板是肮脏的,污水蔓延,到处都有烂青菜叶和腐烂的瓜果,它们发出难闻的气味充溢整个菜市场,门口不断有人进出,他们接踵而至的到菜摊前向老板寻问菜的价格,菜的新鲜程度,付钱拿菜然后离开,他们始终在做着相同的动作。那边一个妇人用她高亢的声调和老板争执着手中那把空心菜的新鲜程度。她经过时,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走开。她认为向老板询问这样的问题简直像在同一个卖水果的老板问他这水果甜不甜,而那个老板则会肯定的回答“很甜”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
回到家她把买回来的菜放到厨房里,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空洞沉寂的房间。曾经折磨她,爱过她的那个男人,她发觉自己不再去想他,她开始记不住他的脸和对她怒吼的声调。而凌给她这样舒适安逸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给她物质,给她温暖的男人,但给不了她心中想要的,她无法描述自己心中所向往的生活,但这种平淡寂静的生活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朵开在阴暗潮湿的花朵,会因为缺少阳光随时会糜烂,随时会在这寂静当中凋零,她不属于这种平淡一成不变的生活。
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文学书,蜷缩在藤椅上,边喝咖啡边看,由于看得时间太久,长时间的静默因此脊背会隐隐作痛,百无聊赖地踱到阳台上看那盆植物,用手抚摸那绿色的叶子,神情困顿。然后又沉默地踱回书房,打开电脑,打开自己的邮箱收邮件,邮箱提示有新邮件,她打开,是编辑枫写过来的,她说,你寄来的稿件我们已采纳,希望看到你更多的作品,同时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为了写作而忘记生活的真正意义。枫是她在一个聊天室无意邂逅的,那时她们对于一个观点持有迥异的见解,由于两人性格都是桀骜乖戾的,把现实生活中所有的抑郁和不满统统用粗鲁放纵的语言发到网上互相抵制,两人争论不休,肆无忌惮,没有停顿下来的意识,互不相让,从晚上10点聊到凌晨3点。最后的结论并没有决定谁输谁赢,两人旗鼓相当,经过后来慢慢的了解,一个是为了生存日夜颠倒以写作为生,一个是为了逃避现实生活甘为虚拟的网络融为一体因此在网上当了一名网络编辑。她用简单洁的语言回复了她写过来的信,她们通过信件交流的方式彼此都用最简单的语句互相问候来安慰,彼此清楚内心最深的暗涌和痛楚。她打开了空白的文档,文档洁白的像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地,荒凉沉寂,她用手指寂寞的敲击着,她清楚要把这片白茫茫的一片全都填满,必须填满,为了生存必须忍受生活的煎熬和残酷。
时间是转瞬即逝的,太阳渐渐的隐去,她看了一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快到他下班的时间了,于是放下刚写到一半的文章,打开音乐网站听爱尔兰音乐把声音开很大,然后到厨房里忙碌起来,她要为了他而做饭。哀怨靡靡的声音流转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把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用干净的清水冲洗后用锋利的不锈钢刀切,她并没有做过菜,因此切出来的胡萝卜形状都不一样,有片状,有长方形,有圆形,有正方形,有三角形
凌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一脸疲倦但带着微笑的向她走来,做好的菜用白色的瓷碗装着。他看着碗中的菜惊讶疑惑的看了她一下,拿起筷子夹起来吃,顿然做出一副难受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凌朝她露出苦涩的微笑。
她望着凌脸上的表情问“这菜好吃吗?”
凌看着她那深邃忧郁的眼睛说“虽然菜的样子不好看,但还吃得过去。”
她冷淡的回答凌说“这菜简直就不能吃,我把味精当成盐来放,把蜡当成水来放,而且忘记放油,我从来没有自己做过菜,这是第一次。你为什么可以在看着我的眼睛的情况下还对理所当然的跟我说谎话?
凌放下筷子说“第一次没有做好并不代表以后就做不好,只要坚持以后就会做了,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失败不代表永远都失败,这你应该知道的。”
她转过身说“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整天面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喜欢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喜欢每天跟着时间跟着规律来生活。我把生活看成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累了就睡,觉得空虚时就拼命的写字,渴了就喝冰水,精神萎靡时就猛喝咖啡,饿了就打电话叫快餐,在一个地方厌倦了就换地方,这就是我的生活。”
凌说,你这些生活方式是因为你以前的生活环境所造成的,而你现在是面对新的环境,所以你可以试着改变你的生活方式。
她说,但我喜欢的却是以前的生活方式,而且将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是自己认定的,是自己喜欢的方式,虽然这样的生活很容量得抑郁症,很容量颓废掉,会不知道“快乐”二字的含义,会不知道“幸福”二字的真正诠释。但我依然选择这样生活,只要写字,这些生存的问题就可以完全解决。
凌说,你不要再任性了,你那样的生活简直是自我折磨。
她说,请你不要再劝我什么了,平静,按照规律来生活的方式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寂静平淡的生活就像一滩死水,随时会把我淹没,甚至随时会死去。这样平淡的生活我会不知道带给我什么样的寓意。难道一个丧失对生活充满信念和希望的人会生活的快乐,幸福吗?
凌看着她陷入了沉默。但眼睛依然凝视她。
她说,凌,你是一个按照平常生活的人,你喜欢安定的生活,而我却喜欢有挑战,有波澜,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两人简直就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今天我们能够站在一起,能够在一起说话,只是一次偶遇,就像街道上的那些行走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不会给互相留下长久的牵挂和想念。
凌说,如果你走了我会想念你的,真得会想念你的,他拥抱她。
她很久没有被别人拥抱了,但她清楚这种温暖,他的气息从此刻起就开始变得淡薄,会遗忘掉。
她把脸贴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耳旁低语“凌,不要因为曾经我的到来而打乱你生活的规律,我们只是互相停留了片刻,然后各自离开,无需留恋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