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杰尼掌管了“厚德”南部分公司后,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营余也明显增加,书林特地南下跟杰尼及公司的一级主管聚餐打气。
书林在高雄一家知名气派的大饭店宴请主管,餐后要回公司时,他突然心血来潮地对杰尼说:“我好久没有逛逛高雄了,你先回去,我自己到处走走,吃晚餐前我会回去。”
“好吧,让您一个人清静、清静,看能不能有个艳遇,替我找个妈。”杰尼开父亲的玩笑。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绝不放过。”书林难得幽默地回答。
挥别了儿子,书林就沿着饭店旁的百货公司往前走,走了几条街,他转入一条精品店林立的街道。
他没什么特定目的,只是随着心情而走。
书林左右看看一些属于年轻族群的商店,有的是奇装异服,有的是怪模怪样的配件。裙子短得离谱,鞋子高得令他咋舌,他看得眼花撩乱,不得不承认自己已与另类的世界脱节了。
而另一方面他却也庆幸,杰尼和媚姬在叛逆的阶段,还不曾穿过这种让他无法接受的服装,不然他一定会把他们看得牢牢的。
他边看边想,不知不觉已走到街道的尽头,在转角处,他看见了一家“竹梅精品批发中心”他突然愣了一下,眼光一直留在招牌上。
“竹梅”书林在口中默念,心中早已生绣二十几年的记忆转盘,像加了润滑油般开始缓慢地启动。
是她吗?书林问自己。
应该不会吧,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的。他又自己回答。
午后的阳光还很强,光的尾巴照射在桃红的招牌上,反射的亮光让书林睁不开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走进“竹梅精品批发中心”
书林推开了透光的玻璃门,玻璃门上的钤当发出清脆的声音。
“欢迎光临”坐在柜台后的竹梅职业化的招呼,头也顺着铃当声抬了起来。
若时光追回二十几年前,竹梅的脸蛋是稍丰腴了些,但肤色依然亮丽,只是脸上多了些苍桑,多了些现实的痕迹。
而书林呢,他长胖了,结结实实地大了一号。虽然人也老了很多,但却比年轻时更有味道,肤色也白了很多。
如果说他以前是个毫不起眼的文弱书生,那现在,他可是个全身散发着中年魅力而有品味的男人。
“你好,需要什么?我来帮你介绍。”竹梅亲切地向书林打招呼,她并不认为这位眼熟的男子,是在她心中久久、久久不能忘去的男人。
“我随便看看。”书林疑惑地看着竹梅,他也不敢太冒昧地认人。
店里的男装不多,但都是欧洲顶级的牌子,书林挑了两件芬迪的上衣及一条素面长裤。
当他背对着她挑衣服时,竹梅很仔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慢慢地泛起了一小丝涟漪,渐渐地激起了水花,而水花最后成了汹涌的浪涛,因为她看见了他耳后那一颗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黑痣。
她踉跄了一下,身体向后倾,眼眶马上聚集了水珠,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曾令她魂牵梦系的男人,竟然就这么又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不要转身,你一转身我必昏眩;不要回头,你一回头,我的人生必不再平静。请你拿了你要的衣服走吧,就走吧!
竹梅靠在身后的橱柜上,载不动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赶紧用袖口拭去,并期待书林不要认出她。
其实书林并无心挑衣服,他只是选平常惯穿的品牌。挑衣服的动作都是为了掩饰他的兴奋及期待,又害怕她就是竹梅的相认场面。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想像,如果她真的是竹梅,这重逢的场面会是如何令人惊心。
此时,彼此的记忆突然加速地回到过去,回到如同连体婴般生活的过去。他们的心剧烈地跳动,似乎他们只要一对眼,血液就会直冲脑门而不支倒地般严重,所以他们宁可背对着对方,待情绪平息再转身相见。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街上的行人明显增加,一些下课的高中生已穿梭在街上。
书林已挑烂了那一小瘪男装,再不转身,若她不是竹梅,那她势必要报警处理了。
书林横了心,手拿着衣服转身走向柜台。
就是她,不用再证实,也无须再试探,因为他猛然回头的那一瞬间,正巧迎上了她那双含泪带情的眼。
当初他们决定分手时,她不正是用这双眼睛,这样看着他吗?
“竹梅,你是竹梅。竹梅,我是书林呀!”他激动地靠向柜台。
“不,这不是真的,我们不会再见面的。”竹梅向后退,猛然摇着头。
“是,这是真的,千真万确的,我们真的再见面了。”书林看着竹梅,眼中也有了泪。
竹梅先招架不住,呜呜咽咽地抽噎了起来。她的心里毫无准备,怎么能来面对他?事隔如此如此久,于欢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她怎知道他对她是否还惦恋,她怎知她多年的思念,是否只是单相思?
“竹梅,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是你开的店对不对?你,你一点也没变。”跟从前一样,书林还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
竹梅点头,泪依然不止,情绪也还不能恢复。
“对了,我记得你有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现在应该大学毕业了吧?”书林会先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竹梅的婚姻状况。
他真的跟以前一样,一向害怕危险的男女关系。好似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会万劫不复似的。竹梅心里一呕,情绪恢复了许多。
“女儿都会帮忙赚钱了,她跟我的姓,我没有结婚。”竹梅很干脆地说出书林要的答案。
“什么?你没有结婚?”书林非常讶异,手上的衣服掉下了地。
当初是竹梅移情别恋爱上别人,后来又说她怀了孕,他才失望地离开她。而现在她却说她没有结婚,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女儿是他的?
书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觉得自己被竹梅耍了,而让他苦苦相思多年。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要结婚,是你听到我有了孩子,就吓跑的。”竹梅已把事情看淡,现在谈起,已没有当初孤单一人的痛苦了。
而让竹梅走出伤痛的最大因素,当然是活泼可爱的于欢,她让竹梅对生命再度燃起希望。
书林好看的脸上写满懊悔,他以为有了孩子就是要结婚,他的观念还没有新潮到竹梅会当“不婚妈妈”
除非女儿是他的。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成全你和那个富家大少。”书林郑重地道歉。没想到他没把事情弄清楚,结果误了彼此的幸福。
“算了,我也有不对,我太任性,太意气用事了。”竹梅感触良多地正眼望向书林。
这么多年来,她停奏已久的心弦,再次为此生唯一的所爱响起。
两个人的目光在分离二十余年后再次接触,再多的苦与恨,也因这次意外的重逢而消失了。
书林忘情地把手叠在竹梅放在柜台上的手。
“你呢?谈谈你吧。”竹梅抽回自己的手,她也须确认书林的身份。
“我已经离婚十几年,儿子也大了。我说我一定会离婚,要你等我,但你就是沉不住气。我现在正积极地帮儿子找新妈妈。”书林的手再次握住竹梅的手。
两个人都有一把年纪了,再也玩不起任何不正当的爱情游戏,确认了彼此都是自由之身后,内心的激荡比刚才更激烈。
眼神的交流,手部的接触和心灵的沟通,都已告诉对方,彼此的心都还留着对方的位子。
“铃、铃”还好电话铃声响了,不然他们这一互望,可能要到夜幕低垂。
“妈,完了!我的车又抛锚了。”竹梅才接起电话,于欢就哭丧地说。
“又是老毛病吗?”
“对啦!你来载我,我先把车子牵到附近的机车行修理。”
“小姐,阿芳六点才会来,我现在有客人,走不开,你先坐计程车回家吧。”竹梅不愿放弃任何跟书林相处的分秒,只想赶快打发女儿。
“什么客人那么重要?又不是你那位心上人,还要我花钱坐计程车。”于欢抱怨着,她可是为了想买一部车,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呢。
“小姐,帐算我的,你自己处理吧。”
竹梅跟于欢结束了谈话,略带尴尬地回应书林一直凝视着她的目光。她的爱情似乎又活了起来,回到年轻时与书林相恋的时光。
“我这女儿就是粗线条,很多事都要麻烦我。”
“你女儿你女儿长得很漂亮吧?”
“应该称得上美人吧。”竹梅含蓄地炫耀。
其实书林想问竹梅,她是不是他的女儿,但又碍于刚重逢,不想再让竹梅想起当初他因已婚的身份,而无法给她承诺的往事,才不急着问。
“有其母必有其女。”书林终于说了句赞美竹梅的话。
书林又跟竹梅聊了很多近况,一直聊到他突然想起今晚和媚姬、杰尼有约才停止。
“我可以再来找你吗?”离去前,书林挚情地问。
“我的店就在这里,除非我关门大吉。”竹梅很大方地回答。
书林听了很高兴,他把双手放在竹梅的臂上。
“我晚一天回台北,明天一早我就来。”
竹梅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早已干枯、黑暗的心房,再次获得了阳光般的滋润。
就算曾经分别过,就算分离的时间不短,但她的坚持和等待,却也没让她失望。
她不求什么,只求下半辈子有爱为伴。
书林赶回杰尼住的地方,就只看见媚姬鼓着双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杰尼呢?”书林因为女人迟到了,但他可不知道,杰尼迟到的原因也是女人。
“对不起,干爹对高雄的路不熟,可不能跟干爹生气喔。”书林先陪着笑说。两个男人同时迟到,媚姬当然有权利生气。
“我才不会跟干爹生气呢。”
“那是生杰尼的气喽?”
媚姬撇撇嘴“你催催他啦,我刚打了行动电话给他,他竟要我们先去,他有急事,办完会直接去餐厅跟我们会合。”媚姬说得很委屈。
“这小子真不守信用,我来骂骂他。”书林说着拿起电话。
电话接通时,杰尼还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收讯非常吵杂。
“爸,我朋友的车子出了点问题,我帮她弄妥后再去餐厅找你们,你们先去吃吧。”杰尼给了父亲和媚姬一样的答案。
“好吧,但可别拖太久。”书林觉得儿子的理由并不至于不能原谅,就没有怪他。
他替杰尼说了好话,就和媚姬先上餐厅了。
“我看,你先走吧,我自己处理就行了。”于欢说。她并不知道杰尼晚上有事,才拜托他来帮忙。
“你怎么处理?你推得动吗?”杰尼回头看看她,继续把破了轮胎的摩托车往前推。
南台湾的夏天实在有够热,虽然已黄昏了,杰尼的衬衫仍被汗水浸湿。走在后面的于欢,看着他背后贴着皮肤的湿衬衫,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照理说,于欢应该是个可以独立处理这件事的女人。但这次她不知怎么了,竹梅不能来载她后,她就很自然地想起杰尼。
而杰尼刚好要离开公司,几乎是随叫随到的,让于欢感到备受尊重,流汗的人自然也变成了他。
也许女人一旦有了男朋友,一些潜能和应变能力就会无故地消失吧。
车子推了一段路才看见机车修理行,两个人就像在沙漠中看见绿洲般兴奋,尤其是于欢,更是高兴地踩着高跟鞋往前跑。
“好了,搞定了!”于欢像个哥儿们一样往杰尼的肩上一拍。
“你高兴了就好。”杰尼松一口气,用手挥去额头上的汗珠,结果沾了机油的手把脸抹黑了。
“你看你——”于欢笑了,掏出她胸前装饰用的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黑油。
杰尼拉住了她的手,笑望着她,如果他们不是站在大马路上,两口唇一定又会碰上的。
“你赶快走吧,我在这里等就行了。”于欢缩回手催他,在感情方面,于欢似乎理智多了。
杰尼看看表已经七点,他是得走了。
“这星期周休,我们去看海豚,星期六一早我就去接你。”
杰尼不给于欢犹豫、考虑的机会,转身就往回跑。
于欢站在路口,细细咀嚼着杰尼的爱和情,消化着他的体贴和照顾。其实他可以等她回答的,因为现在她只会说yes,不会说n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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