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立秋那天我回家了。那天早上醒来，突然很想念我的老母亲。

    家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山里，考上学再毕业分配到这个城市工作已经十年了，每年只有在五一、十一、春节等几个大假才有时间回去看看。一个人在外面奋斗，竞争激烈，压力大，也就顾不上许多儿女情长了。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想起母亲的白发和瘦弱的肩膀，禁不住泪流满面。

    其实回家的路不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游子却好像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母亲已经六十有六，操劳一生，守寡十几年，把我们兄妹三人拉扯长大。对儿女，母亲没有过高期求，读好书，干好工作，一家人健康平安是她最大的心愿。母亲不善言谈，没有成套的说教。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日子，哥哥刚毕业，姐姐和我都在读书，家里生活很困难。母亲起早贪黑，上山拣烧柴，采摘蘑菇野果，卖点家里园子种的小菜补贴家用。一家人和和睦睦，以苦为乐。母亲用她那朴素的言行，教导我们儿女要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教导我们吃亏是福、不要张狂。

    哥哥姐姐相继成家立业，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恍惚间，孙女、外孙子都已经读中学了，母亲还是那样闲不住。夏天还是要上山采点山货，晒好了分给儿女，送给邻里；仍旧把小园子伺候的一根杂草都没有，洗好了青菜等着儿女来拿。每次家人团聚的时候，母亲都是最忙碌、最兴奋的，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母亲很满足的样子。

    母亲没有文化，甚至说不太明白我们兄妹具体做什么工作。在母亲眼里，有工作、没下岗就是很不错的。哥哥和我走上领导岗位后，母亲对新闻表现出异常的关注，偶尔会说起某个贪官怎么样被处理了，总是告诫我们，当官不要贪、不要霸道、不要欺负人。

    今年五一，正赶上母亲六十六大寿。我们家大人没有年年过生日的习俗，这次我们儿女决定要热热闹闹的给母亲做个寿。那天，全家人穿戴一新，先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母亲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很新鲜，很漂亮。当生日蜡烛吹灭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母亲许的什么愿，但我想，母亲不会为自己祈求什么的，母亲早已经把她的一切都给了我们。

    让母亲最挂念的就是我，而立之年仍旧没有成家。母亲也知道时代不同了，她或许想不明白，但内向的母亲从来没有责问过我。我不想和母亲解释太多，我一定会娶一个贤惠的媳妇给她。

    进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屋里和邻居的老太太拉呱。看到我突然回家，母亲按耐不住的一丝惊喜，接下我手里东西，倒上一杯茶送到我的手里。我眼睛一热，赶忙掩饰住自己的激动，没有让眼泪出来。

    是啊，母亲是最无私的，她会送一杯茶到你的手里，会起早为你包饺子，会在深夜为你掖被子，会静静地听你发牢骚又不怪罪你。

    母亲老了，白发明显的增多，腿脚也不像以前那样灵活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坐在旁边看着我。母亲口重，她吃着咸淡正好的饭菜我吃着咸的难以入口，我还以为是我出门在外饮食习惯的原因，有一天我偷偷的说给哥哥姐姐，他们告诉我母亲就是口重，他们也吃着咸，但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母亲还是那样，只要有个菜我多吃几口，母亲就不会再吃了，一定要把盘子转到我跟前，让我多吃，还会连着几顿给我做那个菜。

    在家里的火炕上睡觉是我唯一不用定闹钟的时候，母亲在身边，我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早上一觉醒来，饭菜已经摆上桌子，连早餐都是几菜几汤。

    喊了几声，母亲不在。直到中午，母亲才两脚湿漉漉的回来，原来约了邻居上山采笃柿去了。母亲说，今年雨水大，笃柿肯定长的好，一直也没上山，你回来了，要采点给你带回去送给朋友吃。看着母亲的满头大汗，接过一小篮笃柿，个个大而饱满，连个树叶都没带，肯定是母亲一棵棵精挑细选的。

    院子里栽满了扫帚梅，这是我儿时记忆里最深最美的花卉。春天的时候，母亲总是要找出空地种上几种花，扫帚梅肯定是少不了的。纤细高挺的枝干，对称和谐的花瓣，只有白色、粉色和红色，一朵朵绽放，只有当花籽成熟的时候，花瓣才静静地飘落，象花雨一样落在地上，仍旧鲜艳，让泥土也增彩，让人望而却步，不舍得践踏。每当花籽刚灌浆的时候，小伙伴都要采摘一把嚼着吃，象麦芽糖一样，滋润着我们童年的成长。长大以后，我发现我们家的命运有点象扫帚梅，只要播撒下生命，从不挑剔环境，不用精心的呵护，就会努力的向上生长，开出纯美但绝不盛气凌人的花朵。我喜欢这朴素的花朵，母亲仍旧年复一年的栽种着扫帚梅，简简单单的播种着希望。

    走的时候，我执意没有让母亲送我。以前每次离家，母亲都要送我走出胡同，看着我走远，每次我走远回头的时候，都看见母亲还在巷子口向我挥手。我不想让母亲独自一个人走回去的路，她想我，我也想她。

    侄女蹦蹦跳跳的送我出门，嘟嘟囔囔的对我说，老叔你要是在家工作多好啊！我停下脚步，告诉她，等你考上大学也要离开家的啊！侄女愣住了，是啊，她还小，她还不懂离家和思乡。孩子就像蒲公英，早晚要飞走的，哪里适合他的生存，就在哪里扎根。

    园子里的愁李子树和山丁子树挂满枝头，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春花秋实，落叶归根，我不知道何处是我的归宿，但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儿女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