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庄子说:“孔子六十大寿发现自己思想转变已达六十 次之多了。当初肯定的,后来否定了。五十九年来反复批 判的所谓邪说,很可能正是现在坚持的所谓真理。”
惠子说:“孔子苦心运用智力嘛。”
庄子说:“苦心运用智力,那是青年孔子。后来他老 人家转变了,你却不谈。听听他后来是怎样说的:‘天赋 才能,非关勤奋。找回心灵,二度人生。’此话哪还有苦 心用智的影子!你恐怕说的是你自己吧。你做相爷,运用 智力,演说比唱歌更好听,训话比立法更周密。开口权利 ,闭口义务,爱憎何等的分明,是非何等的清晰,不过使 人口服而已,口服而已。你得使人心服,思想不再抵触, 方能恢复社会安定。算了吧,算了吧。比起孔子,不知道 你怎样,反正我差得远!”
曾参先生,后人尊称曾子,鲁国人,孔子的好学生, 家贫,是个孝子样板。每日三次自我检查,可见他对自己 要求很严。后来毕业做官,仍然不失寒士本色。有一次与 同僚讨论工资待遇,那位同僚发牢骚说月薪太低。
曾子说:“我两次入政界,心境迥然不同,讲给你听 听吧。初入政界,为了供养双亲,月薪三釜米,赶快背回 家,心头好快乐。双亲逝世,丁忧辞职。守墓三年期满, 再入政界,我升官了,月薪涨到三千钟米,领到手,只想 哭。啊,还我的三釜米吧!还我的三釜米吧!”
那位同僚也是孔子的学生,听了不舒服,便去问孔子 :“曾参那样的人,从政为了养亲,只孝不忠,罪够重了 ,重到布告牌无处可挂了。我能这样说吗?”
孔子说:“既然向你讲了,他便自己挂了。真有重罪 ,无处可挂,他就该恐惧,怎么会悲痛!曾参那样的人, 境界高尚,我了解他。三釜米不过是三只蚊子飞过眼前, 三千钟米也不过是三只麻雀飞过眼前,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
颜偃,又名子游,先学道于南郭子綦,听讲天籁,从 山林的风声感悟到自然的神秘,后学道于东郭子綦,辞师 返乡。乡下实践九年,回城谢师,禀报心得,说:“自从 聆听了先生的指教,在下受益良多。请容许我逐年的禀报 吧。一年而野,洗净了身上的文明,回归朴实。二年而从 ,扫除了心中的成见,顺随大众。三年而通,克服了眼界 的局限,悟得事理。四年而物,放弃了人格的矜持,认同 万物。五年而来,打开了灵感的窗口,招来信息。六年而 接纳鬼神,突破两界隔阂。七年而圆满自足,绝对一无所 待。八年而跃入永恒,忘却生死差别。九年而大妙,不可 言说。”
人生在世,追求有为,找死罢了。
拼自家的小命,跑公家的大事,这是你真实的死亡原 因。想当初你活着,只需一口阳气,不要任何原因。这就 是说,只需无为,就能活着,多轻松啊。你有为,累死了 ,值得吗?请回答我,活着好呢?还是死了好呢?
星象变动在高天,人类居住在大地,我去哪里找答案 呢,天上?人间?
死往何处去,这都不晓得,能说没有命运吗?
生从何处来,这都不晓得,能说真有命运吗?
那么多人看见哟,能说没有鬼吗?
物证又在哪里呢,能说真有鬼吗?
阳光下看自己的阴影,那是你的本影。本影周廓有窄 窄的一带。若暗若明,半阴半阳,那便是半影了,名叫罔 两。本影是你的随身仆人。你动,本影跟着你动。半影又 是本影的随身仆人。本影动,半影跟着本影动。一个受制 于一个,好比社会人际关系,很象生物界的食物链条,亦 如官场。
半影说:“我的主人本影,你一会低头一会仰脸,一 会绾髻一会披发,一会坐一会站,一会走一会停,为啥哟 ?”
本影说:“半影啊,你别不耐烦。潇潇洒洒本无心, 跟着我的主人罢了,你何必追问我哟!我晓得自己在动, 不明白为啥要动。主人若是蝉,我便是蝉壳。主人若是蛇 ,我便是蛇皮。蝉壳不是蝉,蛇皮不是蛇,似是而非哟。 灯亮了,日出了,我蠢动。天阴了,日落了,我失踪。你 当我能独立,我想怎样便怎样吗?你当我主人能独立,他 想怎样便怎样吗,他和我一样的处在有待状态,我和他都 是有待者呀。何况你,半影啊。依附着有待者,又何必不 耐烦。你追问我,我敢追问他吗?他来了,我跟着来。他 去了,我跟着去。他徘徊我,我跟着徘徊。他和我都是可 怜的徘徊虫,我们有啥资格追问动因,动因的动因,动因 的动因的动因,一直到那第一动因?”
本影的主人是你的身躯。身躯的主人是你的心灵。心 灵也不是独立的,也有主人,那就是外界的召唤。外界每 一召唤又受制于另一不可知的动因。一个受制于一个,可 以推演到无穷。这链条终端的第一动因,你永远不可知, 本影和半影又怎弄得明白呀。
阳居先生,就是杨朱,尊称杨子,魏国人,大学者。 杨朱创派,反对儒墨两家。儒家鼓吹仁义,杨朱认为那是 侵犯生命。墨家提倡博爱,杨朱认为那是牺牲自己。杨朱 主张尊重生命,珍惜自己,而又拒绝道家的无为主义。
杨朱讲学,从鲁国南行,到楚国沛城,求见无为主义 大师老聃。老聃即将西游秦国,约杨朱明日在沛城西郊见 面。杨朱提前来到西郊驿馆,住宿一夜,早晨冒风雪去河 桥,拦路拜见老聃。
老聃站在路中,仰天叹息,说:“从前觉得你不错, 听得进我的话。现在呢,唉,一副不堪教育的样子哟!”
杨朱无话可答,请老聃到驿馆再说。老聃跟着来到驿 馆,住进房间,杨朱托盘端来脸盆、漱杯、面中、发梳, 到门口先脱鞋,双膝跪行进去,放下盥洗用具,说:“刚 才学生本想请老师批评得具体些,又见老师忙着赶路,所 以不敢开口。现在见老师呼吸匀调了,敢请谈谈学生错在 哪里。”
老聃说:“翻白眼望青天,你目中无人啊,跟你相处 ,谁能自在!真正清白的人总觉得自己不干净,真正高尚 的人总觉得自己不像样,他们不会自我感觉良好。”
杨朱惭愧脸红,说:“牢记在心了。”
杨朱退下,痛责自己,当即改掉傲气。想起昨天大模 大样跨入驿馆客厅,旅客纷纷起立恭迎,馆主亲手铺设座 席,主妇亲手捧上盥洗用具,旅客不敢和他同席,都靠边 坐,烤火的不敢陪他烤,让他烤霸王火。当时他以为尊敬 大学者就应该如此,竟未想到这是傲气在作怪呢。现在革 面洗心,且去客厅看看反应。果然,那些旅客不再把他当 作大学者了,敢和他平起平坐了,甚至同他争贵宾席。他 很快乐,略感悲哀,心情可复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