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从祖弟祐 祐曾孙德正 祐从子乾 昂 季式
高允,字伯恭,勃海蓚人,汉太傅裒之后也。曾祖庆,慕容垂司空。祖父泰, 吏部尚书。父韬,少以英朗知名,同郡封懿雅相推敬。亦仕慕容垂,为太尉从事中 郎。道武平中山,以为丞相参军,早卒。
允少孤夙成,有奇度,清河崔宏见而异之,叹曰:“高子黄中内润,文明外照, 必为一代伟器,但吾恐不见耳。”年十余岁,祖父泰丧,还本郡。允推财与二弟而 为沙门,名法净,未久而罢。性好文学,担笈负书,千里就业。博通经史、天文、 术数,尤好春秋公羊。曾作塞上公诗,有混欣戚、遗得丧之致。
神蒨三年,太武舅阳平王杜超行征南大将军,镇鄴,以允为从事中郎,年四十 余矣。超以方春而诸州囚不决,表允与中郎吕熙等分诣诸州,共评狱事。熙等皆以 贪秽得罪,唯允以清平获赏。府解,还家教授,受业者千余人。
四年,与卢玄等俱被征,拜中书博士,迁侍郎。与太原张伟并以本官领卫大将 军乐安王范徒事中郎。范,太武宠弟,西镇长安,允甚有匡益,秦人称之。寻被征 还。乐平王丕西讨上邽,复以本官参丕军事。以谋平凉州之勋,赐爵汶阳子。后奉 诏领著作郎,与司徒崔浩述成国记。
时浩集诸术士,考校汉元以来,日月薄蚀,五星行度,并讥前史之失,别为魏 历以示允。允曰:“善言远者,必先验于近。且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此 乃历术之浅事。今讥汉史而不觉此谬,恐后之讥今,犹今之讥古。”浩曰:“所谬 云何?”允曰:“案星传,金、水二星,常附日而行,冬十月,日旦在尾、箕, 昏没于申南,而东井方出于寅北,二星何因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复推之 于理。”浩曰:“欲为变者,何所不可?君独不疑三星之聚,而怪二星之来。”允 曰:“此不可以空言争,宜更审之。”时坐者咸怪,唯东宫少傅游雅曰:“高君长 于历,当不虚言也。”后岁余,浩谓允曰:“先所论者,本不经心,及更考究,果 如君语。以前三月聚于东井,非十月也。”又谓雅曰:“高允之术,阳源之射也。” 众乃叹服。允虽明于历数,初不推步有所论说。惟游雅数以灾异问允。允曰:“昔 人有言,知之甚难。既知,复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问此。” 雅乃止。寻以本官为秦王翰傅。后敕以经授景穆,甚见礼待。又诏允与侍郎公孙质、 李灵、胡方回共定律令。
太武引允与论刑政,言甚称旨。因问允“万机何者为先”时多禁封良田,又 京师游食众。允因曰:“臣少也贱,所知唯田,请言农事。古人云:方一里则为田 三顷七十亩,方百里则田三万七千顷。若劝之,则亩益三升;不劝,则亩损三升。 方百里损益之率,为粟二百二十二万斛,况以天下之广乎?若公私有储,虽遇饥年, 复何忧乎?”帝善之,遂除田禁,悉以授百姓。
初,崔浩荐冀、定、相、幽、并五州士数十人,各起家为郡守。景穆谓诰曰: “先召之人,亦州郡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今可先补前召,外任郡县;以新 召者代为郎吏。又守令宰人,宜使更事者。”浩固争而遣之。允闻之,谓东宫博士 管恬曰:“崔其不免乎!苟逞其非而校胜于上,何以能济?辽东公翟黑子有宠于太 武,奉使并州,受布千疋。事发,黑子问允:“主上问我,首乎?讳乎?”允曰: “公帏幄宠臣,答诏宜实。”中书侍郎崔鉴、公孙质等咸言宜讳之。黑子以鉴等为 亲己,怒而绝允,而不以实对,终获罪戮。
时著作令史闵湛、郄性巧佞,为崔浩信待。见浩所注诗、书、论 语及易,遂上疏言马、郑、王、贾不如浩之精微,请收藏境内诸书,班浩所 注。并求敕浩注礼、传。浩亦表荐湛有著述才。湛等又劝浩刊所撰国史于 石,以彰直笔。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闵湛所营分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 祸,吾徒无类矣。”未几而难作。
初,浩之被收,允直中书省。景穆使召允,留宿宫内。翌日,命骖乘至宫门, 谓曰:“入当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说。”既入见,景穆言允小 心慎密,且微贱,制由于浩,请赦之。帝召允谓曰:“国书皆浩作不?”允曰: “太祖记,前著作郎邓彦海所撰;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同作,然而 臣多于浩。”帝大怒曰:“此甚于浩,安有生路?”景穆曰:“天威严重,允迷乱 失次耳。臣向问,皆云浩作。”帝问:“如东宫言不?”允曰:“臣罪应灭族,不 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乞命耳。实不问臣,不敢迷乱。”帝谓景穆曰: “直哉!此亦人情所难,而能临死不移。且对君以实,贞臣也,宁失一有罪,宜宥 之。”允竟得免。于是召浩前,使人诘,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时 帝怒甚,敕允为诏,自浩以下,僮吏以上,一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为, 频诏催切,允乞更一见,然后为诏。诏引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余衅,非 臣敢知。直以犯触,罪不至死。”帝怒,命介士执允。景穆拜请,帝曰:“无此人 忿朕,当有数千口死矣!”浩竟族灭,余皆身死。宗钦临刑叹曰:“高允其殆圣乎!”
景穆后让允,以不同己所导之言而令帝怒。允曰:“夫史籍,帝王之实录,将 来之炯诫,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举动,莫不备载,故人君慎焉。 然浩世受殊遇,荣曜当时,私欲没其公廉,爱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 廷起动之迹,言国家得失之事,此为史之本体,未为多违。然臣与浩实同其事,死 生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再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之意。”景穆动容称叹。允后与 人言曰:“我不奉东宫导旨者,恐负翟黑子也。”
景穆季年,颇亲近左右,营立田园,以收其利。允谏曰:“殿下,国之储贰, 四海属心,言行举动,万方所则。而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贩酤市厘,与人争 利,议声流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不获何欲而 弗从?而与贩夫贩妇竞此尺寸?愿殿下少察过言,斥出佞邪,所在田园,分给贫下。 如此,则休声日至,谤议可除。”景穆不纳。景穆之崩也,允久不进见,后见,升 阶歔欷,悲不能止。帝流泪,命允使出。左右莫知其故,相谓曰:“允无何悲泣, 令至尊哀伤,何也?”帝闻之,召而谓曰:“汝不知高允悲乎?崔浩诛时,允亦应 死。东宫苦请,是以得免。今无东宫,允见朕悲耳。”先是,敕允集天文灾异,使 事类相从,约而可观。允依洪范传、天文志,撮其事要,略其文辞,凡为 八篇。帝览而善之,曰:“高允之明灾异,亦岂减崔浩乎?”及文成即位,允颇有 谋焉,司徒陆丽等皆受重赏,允既不蒙褒异,又终身不言。其忠而不伐,皆此类也。
给事中郭善明,性多机巧,欲逞其能,劝文成大起宫室。允谏曰:“臣闻太祖 道武皇帝既定天下,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今建国已久,宫室已备,永 安前殿,足以朝会万国;西堂温室,足以安御圣躬;紫楼临望,可以周视远近。若 广修壮丽为异观者,宜渐致之,不可仓卒。计斫材军士及诸杂役须二万,丁夫充作, 老小供饷,合四万人,半年可讫。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妇不织, 或受其寒。’况数万之众,其所损费,亦已多矣!”帝纳之。
允以文成纂承平之业,而风俗仍旧,婚娶丧葬,不依古式,乃谏曰:
前朝之世,屡发明诏,禁诸婚娶,不得作乐。及葬送之日,歌谣鼓舞,杀牲烧 葬,一切禁绝。虽条旨久班,而不革变,将由居上者未能悛改,为下者习以成俗, 教化陵迟,一至于此。诗云‘尔之教矣,人胥效矣。’人君举动,不可不慎。 礼云: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火;娶妻之家,三日不举乐。今诸王纳室,皆乐部 给伎以为嬉戏,而独禁细人不得作乐,此一异也。
古之婚者,皆采德义之门,妙简贞闲之女,先之以媒娉,继之以礼物,集僚友 以重其别,亲御轮以崇其敬。今诸王十五便赐妻别居。然所配者,或长少差舛,或 罪入掖庭,而以作合宗王,妃嫔籓懿,失礼之甚,无复此过。今皇子娶妻,多出宫 掖,令天下小人,必依礼限,此二异也。
凡万物之生,靡不有死,然葬者藏也,死者不可再见,故深藏之。昔尧葬谷林, 农不易亩;舜葬苍梧,市不改肆。秦始皇作为地市,下锢三泉,死不旋踵,尸焚墓 掘。由此推之,尧舜之俭,始皇之奢,是非可见。今国家营葬,费损巨亿,一旦焚 之,以为灰烬。上为之而不辍,而禁下人之必止,此三异也。
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冯,致食飨之礼。今已葬之魂,人直求 貌类者,事之如父母,宴好如夫妻,损败风化,黩乱情礼,莫此之甚。上未禁之, 下不改绝,此四异也。
夫大飨者,所以定礼仪,训万国,故圣王重之。至乃爵盈而不饮,肴乾而不食, 乐非雅声则不奏,物非正色则不列。今之大会,内外相混,酒醉喧哓,罔有仪式, 又俳优鄙亵,污辱视听。朝廷积习以为美,而责风俗之清纯,此五异也。
今陛下当百王之末,踵晋乱之弊,而不矫然厘改,以厉颓俗,臣恐天下苍生, 永不闻见礼教矣。
允如此非一,帝从容听之。或有触迕,帝所不忍闻者,命左右扶出。事有不便, 允辄求见,帝知允意,逆屏左右以待之。礼敬甚重,晨入暮出,或积日居中,朝臣 莫知所论。或有上事陈得失者,帝省而谓群臣曰:“君父一也,父有是非,子何为 不作书于人中谏之,使人知恶,而于家内隐处也?岂不以父亲,恐恶彰于外也。今 国家善恶,不能面陈,而上表显谏,以此,岂不彰君之短,明己之美。至如高允者, 真忠臣矣。朕有是非,恆正言而论,至朕所不忍闻者,皆侃侃论说,无所避就。朕 闻其过,而天下不知其谏,岂不忠乎。汝等在左右,不曾闻一正言,但伺朕喜以求 官。汝等以弓刀侍朕,待立劳耳,皆至公、王,此人执笔匡我,不过著作郎。汝等 不亦愧乎!”于是拜允中书令,著作如故。司徒陆丽曰:“高允虽蒙宠待,而家贫 布衣,妻子不立。”帝怒曰:“何不先言?今见朕用之,方言其贫!”是日,幸允 第,唯草屋数间,布被温袍,厨中盐菜而已。帝叹息曰:“古人之清贫,岂有此乎!” 即赐帛五百疋,粟千斛,拜长子忱为长乐太守。允频表固让,帝不许。
初与允同征游雅等,多至通官,封侯,及允部下吏百数十人,亦至刺史、二千 石;而允为郎二十七年不徙官。时百官无禄,允恆使诸子樵采自给。初,尚书窦瑾 坐事诛,瑾子遵亡在山泽,遵母焦没入县官。后焦以老得免,瑾之亲故,莫有恤者。 允愍焦年老,保护在家,积六年,遵始蒙赦。其笃行如此。转太常卿,本官如故。 允上代都赋,因以夫讽,亦二京之流也。时中书博士索敞与侍郎傅默、梁 祚论名字贵贱,著议纷纭。允遂著名字论以释其惑,甚有典证。复以本官领秘 书监,解太常卿,进爵梁城侯。
初,允与游雅及太原张伟同业相友。雅尝论允曰:“夫喜怒者,有生所不能无 也。而前史载卓公宽中,文饶洪量,褊心者或之弗信。余与高子游处四十余年,未 见是非愠喜之色,不亦信哉。高子内文明而外柔弱,其言呐呐不能出口,余常呼为 ‘文子’。崔公谓余云:‘高生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乏者矫矫风节耳。’余亦 然之。司徒之谴,起于纤微,及于诏责,崔公声嘶股战,不能一言。宗钦以下,伏 地流汗,都无人色。高子敷陈事理,申释是非,辞义清辩,音韵高亮。明主为之动 容,听者无不称善。仁及寮友,保兹元吉,向之所谓矫矫者,更在斯乎!宗爱之任 势也,威振四海,尝召百司于都坐,王公以下,望庭毕拜,高子独升阶长揖。由此 观之,汲长孺可卧见卫青,何抗礼之有!向之所谓风节者,得不谓此乎!知人故不 易,人亦不易知。吾既失之于心内,崔亦漏之于形外。钟期止听于伯牙,夷吾见明 于鲍叔,良有以也。”其为人物所推如此。
文成重允,常不名之,恆呼为“令公”令公之号,播于四远矣。
文成崩,献文居谅闇,乙弗浑专擅朝命,谋危社稷。文明太后诛之,引允禁中, 参决大政。又诏允曰:“朕稽之旧典,欲置学官于郡国。卿儒宗元老,宜与中秘二 省,参议以闻。”允表:请制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学生一百人;次郡立博 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八十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下郡 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四十人。其博士取博关经典,履行忠清,堪为人师者, 年限四十以上。助教亦与博士同,年限三十以上。若道业夙成,才任教授,不拘年 齿。学生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谨,堪循名教者,先尽高门,次及中等。帝从之,郡 国立学,自此始也。
后允以老疾,频上表乞骸骨。诏不许。于是乃著告老诗。又以昔岁同征, 零落将尽,感逝怀人,作征士颂。盖止于应命,其有命而不至,则阙焉。
其著颂者:中书侍郎、固安侯范阳卢玄子真,郡功曹史博陵崔绰茂祖,河 内太守、下乐侯广宁燕崇玄略,上党太守、高邑侯广宁常陟公山,征南大将军从事 中郎勃海高毗子翼,征南大将军从事中郎勃海李金道赐,河西太守、饶阳子博陵许 堪祖根,中书郎、新丰侯京兆杜铨士衡,征西大将军从事中郎京兆韦阆友规,京兆 太守赵郡李诜令孙,太常博士、钜鹿公赵郡李灵武符,中书郎中、即丘子赵郡李遐 仲熙,营州刺史、建安公太原张伟仲业,辅国大将军从事中郎范阳祖迈,征东大将 军从事中郎范阳祖侃士伦,东郡太守、蒲阴子中山刘策,濮阳太守、真定子常山许 琛,行司隶校尉、中都侯西河宋宣道茂,中书郎燕郡刘遐彦鉴,中书郎、武恆子河 间邢颖宗敬,沧水太守、浮阳侯勃海高济叔仁,太平太守、原平子雁门李熙士元, 秘书监、梁郡公广平游雅伯度,廷尉正、安平子博陵崔建兴祖,广平太守、列人侯 西河宋愔,州主簿长乐潘符,郡功曹长乐杜熙,征东大将军从事中郎中山张纲,中 书郎上谷张诞叔术,秘书郎雁门王道雅,秘书郎雁门闵弼,卫大将军从事中郎中山 郎苗,大司马从事中郎上谷侯辩,陈郡太守、高邑子赵郡吕季才,合三十四人。
其词曰:
紫气干天,群雄乱夏,王龚徂征,戎车屡驾。扫荡游氛,克剪妖霸,四海从风, 八垠渐化。政教无外,即宁且壹,偃武櫜兵,唯文是恤。帝乃虚求,搜贤采逸,岩 隐投竿,异人并出。
亹亹卢生,量远思纯,钻道据德,游艺依仁;旌弓既招,释褐投巾,摄斋升堂, 嘉谋日陈;自东徂南,跃马驰输,僭冯影附,刘以和亲。茂祖茕单,夙离不造,克 己勉躬,聿隆家道;敦心六经,游思文藻,终辞宠命,以之自保。燕、常笃信, 百行靡遗,仕不苟进,任理栖迟;居冲守约,好让善推,思贤乐古,如渴如饥。子 翼致远,道赐悟深,相期以义,和若瑟琴;并参幕府,俱发德音,优游卒岁,聊以 寄心。祖根运会,克光厥猷,仰缘朝恩,俯因德友;功虽后建,爵实先受,班同旧 臣,位并群后。士衡孤立,内省靡疚,言不崇华,交不遗旧;以产则贫,论道则富, 所谓伊人,实邦之秀。卓矣友规,禀兹淑量,存彼大方,摈此细让;神与理冥,形 随流浪,虽屈王侯,莫废其尚。赵实名区,世多奇士,山岳所锺,挺生三李;矫矫 清风,抑抑容止,初九而潜,望云而起。诜尹西都,灵惟作傅,载训皇宫,载理云 雾;熙虽中夭,迹阶郎署,余尘可挹,终亦显著。仲业深长,雅性清到,宪章古式, 绸缪典诰;时逢嶮艰,常一其操,纳众以仁,训下以孝;化洽龙川,人归其教。迈 则英贤,侃亦称选,闻达邦家,名行素显;志在兼济,岂伊独善,绳匠弗顾,功不 获展。刘、许履忠,竭力致躬,出则骋说,入献其功;輶轩一举,桡燕下崇,名彰 魏世,享业亦隆。道茂夙成,弱冠播名,与朋以信,行物以诚;怡怡昆弟,穆穆家 庭,发响九皋,翰飞紫冥。频烦省闼,亦司于京,刑以之中,政以之平。猗欤彦鉴, 思参文雅,率性任真,器成非假;靡矜于高,莫耻于下,乃谢硃门,归迹林野。宗 敬延誉,号为四俊,华藻云飞,金声夙振;中遇沈痾,赋诗以讯,忠显于辞,理出 于韵。高沧朗达,默识该通,领新悟异,发自心胸;质侔和璧,文照雕龙,燿姿天 邑,衣锦旧邦。士元先觉,介焉不惑,振袂来庭,始宾王国;蹈方履正,好是绳墨, 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孔称游、夏,汉美卿、云,越哉伯度,出类逾群;司言秘阁, 作牧河、汾,移风易俗,理乱解纷。融彼滞义,涣此潜文,儒道以析,九流以分。 崔、宋二贤,诞性英伟,擢颖闾阎,闻名象魏;謇謇仪形,邈邈风气,达而不矜, 素而能贵。潘符标尚,杜熙好和,清不洁流,浑不同波;绝悕龙津,止分常科,幽 而逾显,损而逾多。张纲柔谦,叔术正直,道雅洽闻,弼为兼识;拔萃衡门,俱渐 鸿翼,发愤忘食,岂要斗食。率礼从仁,罔愆于式,失不系心,得不形色。郎苗 始举,用均已试,智是周身,言足为志;性协于时,情敏于事,与今而同,与古而 异。物以利移,人以酒昏,侯生洁己,唯义是敦;日纵醇醪,逾敬逾温,其在私室, 如涉公门。季才之性,柔而执竞,届彼南秦,申威致命;诱之以权,矫之以正,帝 道用光,边王内庆。群贤遭世,显名有代。志竭其忠,才尽其概。体袭硃裳,腰纫 双佩,荣曜当时,风高千载;君臣相遇,理实难阶。昔因朝命,与之克谐,披衿散 想,解带舒怀。此昕犹昨,存亡奄乖,静言思之,衷心九摧。挥毫颂德,潜尔增哀。
皇兴中,诏允兼太常至兗州祭孔子庙。谓允曰:“此简德而行,勿有辞也。” 后允从献文北伐,大捷而还,至武川镇,上北伐颂,帝览而善之。帝时有不豫, 以孝文冲幼,欲立京兆王子推,集诸大臣,以次召问。允进跪上前,涕泣曰:“臣 不敢多言以劳神听。愿陛下上思宗庙托附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帝于是传 位于孝文,赐允帛百疋,以标忠亮。又迁中书监,加散骑常侍。虽久典史事,然不 能专勤属述。时与校书郎刘模有所缉缀,大较依续崔浩故事,准春秋之体而时 有刊正。自文成迄于献文,军国书檄,多允作也。末乃荐高闾以自代。以定议之勋, 进爵咸阳公。寻授怀州刺史。
允秋月巡境,问人疾苦。至邵县,见邵公庙废毁不立,乃叹曰:“邵公之德, 阙而不祀,为善者何望!”乃表修葺之。允于时年将九十矣,劝人学业,风化颇行。 然儒者优游,不以断决为事。后正光中,中书舍人河内常景追思允,率郡中故老, 为允立祠于野王之南,树碑纪德焉。
太和二年,又以老乞还乡,章十余上,卒不听许,遂以疾告归。其年,诏以安 车征允,敕州郡发遣。至都,复拜镇军大将军,领中秘书事。固辞,不许。扶引就 内,改定皇诰;又被敕,论集往世酒之败德,以为酒训。孝文览而悦之,常置 左右,诏允乘车上殿,朝贺不拜。明年,诏允议定律令。虽年渐期颐,而志识无损, 犹心存旧职,披考史书。又诏曰:“允年涉危境,而家贫养薄,可令乐部丝竹十人, 五日一诣允,以娱其志。”特赐允蜀牛一头、四望蜀车一乘、素几杖各一、蜀刀一 口。又赐珍味,每春秋致之。寻诏朝晡给御膳,朔望致牛酒,衣服绵绢,每月送给。 允皆分之亲故。是时贵臣之门,并罗列显官,而允子弟,皆无官爵,其廉退若此。 迁尚书、散骑常侍。时延入,备几杖,询以政事。
十年,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朝之大议,皆谘访焉。其年四月,有事西郊, 诏御马车迎允就郊所板殿观瞩。马忽惊奔,车覆,伤眉三处。孝文、文明太后遣医 药护疗,存问相望。司驾将处重坐,允启陈无恙,乞免其罪。先是,命中黄门苏兴 寿扶侍允,曾雪中遇犬惊倒,扶者大惧,允慰勉之,不令闻彻。兴寿称共允接事三 年,不尝见其忿色。恂恂善诱,诲人不倦,昼夜手常执书,吟咏寻览。笃亲念故, 虚己存纳,虽处贵重,志同贫素。性好音乐,每至伶人弦歌鼓舞,常击节称善。又 雅信佛道,时设斋讲,好生恶杀。
魏初法严,朝士多见杖罚。允历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余年,初无谴咎。始真 君中,以狱讼留滞,始令中书以经义断诸疑事。允据律评刑,三十余载,内外称平。 允以狱者人命所系,常叹曰:“皋陶至德也,其后英、蓼先亡;刘、项之际,英布 黥而王。经世虽久,犹有刑之余衅。况凡人能无咎乎?”性简至,不妄交游。献文 之平青、齐,徙其族望于代。时诸士人,流移远至,率皆饥寒。徙人之中,多允姻 媾,皆徒步造门。允散财竭产,以相赡振,慰问周至,无不感其仁厚。又随其才能, 表奏申用。时议者皆以新附致异,允谓取材任能,无宜抑屈。
先是,允被召在方山作颂,志气犹不多损,谈说旧事,了无所遗。十一年正月 卒,年九十八。初,允每谓人曰:“吾在中书时有阴德,济救人命,若阳报不差, 吾寿应享百年矣。”先卒旬外,微有不适,犹不寝卧,呼医请药,出入行止,吟咏 如常。孝文、文明太后闻而遣医李修往脉视之,告以无恙。修入,密陈允荣卫有异, 惧其不久。于是遣使备赐御膳珍羞,自酒米至于盐醢,百有余品,皆尽时味。及床 帐衣服,茵被几杖,罗列于庭。王官往还,慰问相属。允喜形于色,语人曰:“天 恩以我笃老,大有所赍,得以赡客矣。”表谢而已,不有他虑。如是数日,夜中卒, 家人莫觉。诏给绢一千疋、布二千疋、绵五百斤、锦五十疋、杂彩百疋、谷千斛, 以周丧用。魏初以来,存亡蒙赍者莫及,朝廷荣之。将葬,赠侍中、司空公、冀州 刺史,将军、公如故。谥曰文,赐命服一袭。
允所制诗赋咏颂箴论表赞诔、左氏释、公羊释、毛诗拾遗、杂 解、议何郑膏肓事凡百余篇,别有集,行于世。允尤明算法,为算术三 卷。
子忱,字士和,位长安太守,为政宽惠,百姓安之。后例降爵为侯,卒,子贵 宾袭。忱弟怀,字士仁,恬淡退静,位太尉、东阳王丕谘议参军。
子绰,字僧裕。少孤,恭敏自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沈雅有度量,博涉经 史。稍迁洛阳令,为政强直,不避豪右,京邑惮之。延昌初,尚书右丞。后为御史 中尉元匡奏高聪及绰朋附高肇,诏并原罪。历豫、并二州刺史,卒,谥文简。
允弟推,字仲让,早有名誉。太延中,以前后南使不称,妙简行人,游雅荐推 应选。诏兼散骑常侍使宋,南人称其才辩。卒于建业,赠临邑子,谥曰恭。
推弟燮,字季和,亦有文才。太武每诏征,辞疾不应,恆笑允屈折久官,栖泊 京邑,常从容于家。州辟主簿,卒。孙市宾,永熙中,开府从事中郎。
始神蒨中,允与从叔济、族兄毗及同郡李金俱被征。济位沧水太守、浮阳子。 卒,赠冀州刺史,谥曰宣。子矫袭。
矫弟遵,字世礼。贱出,其兄矫等常欺侮之,及父亡,不令在丧位。遵遂驰赴 平城,归允。允为作计,乃为遵父举哀,以遵为丧主,京邑无不吊集,朝贵咸识之。 徐归奔止。免丧后,为营宦路。遵感成益之恩,事允如诸父。涉历文史,颇有笔札。 随都将长广公侯穷奇等平定三齐。以功赐爵高昌男,补安定王相。撰太和、安昌二 殿画图。后与中书令高闾增改律令,进中书侍郎。假中书令,诣长安,刊燕宣王庙 碑,进爵安昌子。使济、兗、徐三州,观风理讼。进中都令。及新制衣冠,孝文恭 荐宗庙,遵形貌庄洁,音气雄暢,常兼太祝令;跪赞礼事,为俯仰之节,粗合仪矩, 由是帝颇识待之。后与游明根、高闾、李冲等入议律令,亲对御坐,时有陈奏。出 为齐州刺史。建节历本州,宗乡改观,而矫等弥妒毁之。
遵性不廉清。在中书时,每假归山东,必借备骡马,将从百余,屯逼人家,不 得丝缣满意,则诟詈不去。旬月之间,缣布千数,郡邑苦之。既莅方岳,本意未弭, 选召僚吏,多所取红纳。又其妻明氏,家在齐州,母弟舅甥,共相凭属,争取货利。 严暴,非理杀害甚多。贪酷之响,帝颇闻之。及车驾幸鄴,遵自州来朝。会有赦宥, 遵临还州,请辞。帝于行宫引见诮让之。遵自陈无负。帝厉声曰:“若无迁都赦, 必无高遵矣!又卿非唯贪婪,又虐于刑法”谓:“何如济阴王,犹不免于法。卿 何人,而为此行!自今宜自谨约。”还州,仍不悛革。齐州人孟僧振至洛讼遵,诏 廷尉少卿邓述穷鞫,皆如所诉。先,沙门道登过遵。遵以道登荷眷于孝文,多奉以 货,深托仗之。道登屡因言次,申启救遵,帝不省纳,遂诏述赐遵死。时遵子元荣 诣洛讼冤,犹恃道登,不时还赴。道登知事决,方乃遣之。遵恨其妻,不与诀,别 处沐浴,引椒而死。
元荣学尚有文才,长于几案。位兼尚书右丞,为西道行台,至高平镇,遇城翻, 被害。
遵弟次文,虽无位宦,而赀产巨万。遵每责其财,又结憾于遵,吉凶不相往反。 时论责之。毗字子翼,乡邑称为长者,位征南从事中郎。
初,允所引刘模者,长乐信都人,颇涉经籍。允撰修国记,选为校书郎,与其 缉著。常令模带持管籥,每日同入史阁,接膝对筵,属述时事。允年已九十,手目 稍衰,多遣模执笔而占授裁断之,如此者五六岁。允所成篇卷,模预有功。太和中, 除南颍川太守。
王肃之归阙,路经县瓠,羁旅穷悴,时人莫识。模独经给所须,吊待以礼,肃 深感其意。及肃临豫州,模犹在郡,征报复之,由是为新蔡太守。在二郡积十年, 宽猛相济,颇有声称。迁陈留太守。时年七十余矣,而饰老隐年,昧禁自效。遂家 于南颍川,不复归其旧乡矣。
祐字子集,允之从祖弟也。本名禧,以与咸阳王同名,孝文赐名焉。祖展,慕 容宝黄门郎。道武平中山,徙京师。卒于三都大官。父谠,从太武灭赫连昌,以功 赐爵南皮子。与崔浩共参著作,位中书侍郎、给事中、冀青二州中正。假散骑常侍、 蓚县侯,使高丽。卒,赠冀州刺史,假沧水公,谥曰康。祐兄祚袭爵,位东青州刺 史。
祐博涉书史,好文字杂说,性通放,不拘小节。自中书学生再迁中书侍郎,赐 爵建康子。文成末,兗州东郡吏获一异兽,送之京师,时无识者,诏以问祐。祐曰: “此是三吴所出,厥名鲮鲤。余域率无,今我获之,吴、楚之地,其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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