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曳舞蹈起来,额角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头手脸上也几乎都沾满了雪白的棉花飞絮“嘣嘣嘣,嘣嘣嘣”在近似于一种激昂的进行曲之中,弹棉花的浙江人的整个身心几乎都投入和沉醉进了一种巨大而忘我的欢乐之中。
“嘣”忽然,只听见撕布裂帛一般的一声脆响,整个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只见浙江人身背弹枋气喘吁吁站立积雪一般厚厚的棉花之旁,脸上荡漾着一丝会心的微笑。
接着,便是为弹好的棉花上网线。浙江人便叫来他十四五岁的儿子来帮忙打下手。只见父子俩手捏一束雪白的棉线,各执一端,一小股一小股地往棉花上放下棉线,拉直,压紧,仿佛技术娴熟的木匠师傅在木头上弹墨斗线一般,又仿佛蚕子上山织茧一般,父子俩配合默契,片刻功夫,竟然就在雪白的棉花之上布下了一张细密的棉线织就的天罗地网。接着,浙江人又拿出一小截红色的棉线,左缠右绕,织些并蒂莲等等各种花纹或者织些幸福吉祥等等字样。
做完这些工序之后,浙江人又拿出一个圆形的木盘,又叫云盘,在已经织好棉线的棉絮上仔细碾压,原先厚实如积雪的棉花瞬间又被碾压成一张薄饼一般的形状。接着,浙江人又会爬上木绷上的棉絮,双脚踩在云盘之上左右旋动,仿佛跳天鹅舞的芭蕾舞者一般站在木盘上四处游弋,用整个身子的力量灌注在木盘的转动之中,以将压薄的棉絮进一步压紧压实。
浙江人弹棉花制棉絮的工序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由于手艺出色,加工出来的棉絮质量不错,收费也很便宜,每天生意竟也十分兴隆。后来,浙江人父子俩在我家租房打了将近大半年棉絮后,就离开我家到别的地方去了。
几年过后的一天,我家突然收到一封从浙江寄来的信,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几年前在我家租房打棉絮的浙江父子俩写来的,信中说他们第二年春天就回了自己的家乡,感谢我的父母当年给予他们的关照和帮助,当年为我家增添了很多麻烦等等。信中还说到,他们回到浙江老家后一切都很好,儿子又去学习了汽车修理,现在一个浙江苍南的什么地方开了一家小型汽修厂,生意还不错。如果你们家的人今后到浙江等等什么的,可以随时找他们,需要任何帮助,他们一定全力帮忙。
后来,我家由于不小心将他们寄来的信保管不善丢失了,因此从那以后便一直失去了联系。但一老一少的两个弹棉花打棉絮的浙江人的形象却一直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2008年8月,因工作关系,我调到了现在的景区管理局上班,在周子古镇的新华街里也常常看见一个弹棉花打棉絮的老者,姓沈,人称沈棉花,沈棉花弹棉花制棉絮的手艺也非常不错,在2006年制作的蓬安旅游形象宣传片中就可以看见他弹棉花的精湛技艺。沈棉花的店铺开在新华街的斜坡上,是一间幽深的小青瓦老屋,两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店铺的正中就摆放着弹棉花制棉絮的各色工具,还有一张新增添的加工棉絮的新式机床。加工棉絮的店铺旁边也顺便摆放着一个小玻柜,里面陈列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古钱币、瓷器等等古玩。遇到景区有重大节庆之时,沈棉花还会和下河街里的嘉陵江船工号子队一起去古镇的龙角山里或者财神楼旁的周子古码头上表演节目,裸露着古铜色的上身,斜背上一条拉纤的纤绳,吼上那门一两嗓子嘉陵江船工号子,让南来北往的游客们在悠悠的嘉陵江水浪打浪的回响声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些许渐行渐远的久远的过往。
2011年9月,我曾去过一趟浙江的杭州、萧山、淳安、绍兴等地,一进入浙江地界,坐在车上,我想得最多的倒不是浙江的美景和其悠久的历史文化,心中情不自禁地想起的却是三十多年前曾经在我家租房弹棉花打棉絮的那父子俩,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姓什名谁,家居何处。总觉得他们距离自己很近,但始终却又像雾像云又像风一般相距很远。
时间真是一种神奇而微妙的东西,如水一般从指间瞬间滑过影踪全无。又如雕刀一般,悄悄地在人的额角留下岁月的沟壑与印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真没想到,从那时到现在,一晃竟然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在我家租房弹棉花打棉絮的浙江老者如果至今健在的话,也大致应该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当年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至今也应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了吧。
“嘣嘣嘣,嘣嘣嘣”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不知又从何处响彻心扉。
也许近在咫尺,也许又远在天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切都恍恍惚惚犹如隔世大梦了一场。
2015年7月28日3455字记于蓬安嘉陵第一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