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的潮汐
是每一分每一秒无所适从的
汹涌和压抑——
[台]席慕蓉忠告
坐108路公车到七站就下车,顺着公车站牌走个二十米左右,看到街角的小书报亭和日杂商店,拐进巷道中。从人口左边数起第四栋,一单元302室
一路行来,脑子里空空荡荡,只是没有意识主宰的身体却依据本能支撑,在该走的时候前行,该停的地点转弯,全没半分差错地停在了熟悉的门前。
日已西斜。傍晚的阳光把孟采荟单薄的影子在楼道中拉长成飘忽的长条状。
手就放在门铃上,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晚饭明明还没吃,胃里却翻涌着什么恶心欲呕的汁液,一种强烈的酸液烧灼着喉咙,干喑难言。眼眶处像是冻结了一般的干涸,连泪水也流不出来。
很简单的事情,她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艰巨得难以实施。
心中有一个甜腻沙哑的声音在诱哄着:乖,宝贝,按门铃啊,等他开门,对他说“喜欢你”之后拥抱、接吻,让他炽热的身体充实你空虚的灵魂,你便似被注入了能量,得以在这个冰冷寂寞的城市苟延残喘的能量。在他的床上熟睡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再度在城市上空升起,生活与现实继续延续,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但其实什么都没改变。
是啊,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啊。在她来说已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普通的事情啊。堕落、放荡、糜烂,在大都市的角落里散发甜美诱惑的生长在黑暗处的花朵。
只在人心底深处盛放的花朵。
但是有什么开始悄悄改变了吧。
抽离了信仰,剥夺了自尊,遗弃了理想还是有被忽略的留下的东西。因为它,所以冰冷的心仍然渴求着温度、奢望着呵护,甚至——梦想着被救赎啊!
无力地垂下几度探出又缩回的手,孟采荟迷茫地跌坐在门前的水泥地上。
是至少有十年历史的半旧公寓楼了,廊道的地面还是粗糙的,没经过任何装潢的水泥地面,阴冷的气息透过轻薄的布料一层层沁入肌肤,乃至心底。
还在期待些什么呢?对这个自己选择的、差劲至极的男人。
拥有俊美的外表,内心却自私、刻薄、肤浅而平庸的男人。毫不挑剔地选择那种明显是酒吧小姐的“玉米”做女友(或者干脆说是性伴侣),若无其事地用俊秀外表下不加掩饰的尖利毒舌打击别人,放荡随便地和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上床,却又在得知对方是处女时忙不迭地想甩开麻烦
对这样一个男人,她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
林蓉的话语当真具有如此之大的震慑力,还是说,以为已经结了冰的自己的心终于悄然露出了裂痕?
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凝固了。坐在门前的人影与楼道间窗的投影重叠在一起,深深浅浅的显出了层次来,却又无法清晰地分辨明白:到底哪个是深,哪个是浅。
在几乎沉寂了的世界中,轻微的门轴扭转声揭开了一切的序幕。
从楼道对面走出的年轻妈妈一边抱怨着,一边捏着油腻的钱钞打发着孩子出门“买完酱油才准买薯片!只准买一包”
略带尖亢的声音在瞟见-荟的同时嘎然而止。最后的结果是年轻妈妈扯掉身上的围裙,小心翼翼地牵着孩子的手一起出门买酱油。经过采荟旁边时她审慎地握紧了孩子的手,似乎害怕什么东西伤害了自己珍惜的宝贝。
比起妈妈的紧张来,孩子倒是轻松过了头。甚至他还一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蜷缩在门前席地而坐的女子身上。
回报他的友善,采荟茫然地扯了扯唇角,把微笑送给他。换来的是年轻妈妈扯着孩子快速下楼的步伐。
像一幕接合紧密的戏剧。身子背后的门也骤然打开了。没有任何预期地,采荟回头望去。
那个离自己极近,却又十分遥远的男子。
乌木黑的眼瞳在楼道的阴暗里隐隐地反射着琥珀的光泽,苍白的肤色宛若初雪,冰冷而晶莹。鼻翼与唇畔笼罩了深深的暗影,却也把深刻的轮廓勾勒得更加鲜明。仰视的角度令她分辨不清他的神情。
唇微微张翕却又合上。盂采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凝视他,用专注忘我的眼神凝视他,仿佛远古的初民,虔诚地膜拜心中的神祗。
时空在刹那间静止了。在两个人对视的目光当中。绝望的味道在狭长的廊道间一层一层地涌起,排斥、抗拒、隔离,却又无与伦比地互相吸引。连黑暗也须退避三舍。
“走开。”
初雪肌肤的青年扯了扯身上背包的带子,冷冷地开口。
在发现他原来是要出门工作的同时,采荟也终于看清了他模糊不清的神情。
厌恶。
涌动的暗潮止歇了。她神经质地笑着,用手指去揉动眉梢的皱痕,像是要抹去疆梦的痕迹。
他们本就是相互厌恶、彼此利用的一对。
在那个晚春的傍晚,因为畏惧这城市黑夜里残余的寒冷,他们互相拥抱,用人体的温度帮助自己忘记孤寂。
但是夏天就要到来了啊。当春末的余寒也将一扫而空时,连这种拥抱都已经变得多余。
惟一要做的;就是在夏天到来之前,不说话也不交心,用谎言维持表面的热度,共度这最后的夜晚。
“我喜欢你。”
她温柔地微笑着,挑起的眉梢风情无限。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她说。
脚步停驻了几秒钟。居高临下的男人没有说话,终于提步走开。
“小心别迟到了哟她笑吟吟地叮嘱。
最后她目送他下楼离开。
孤寂再度袭来,在这近乎封闭的狭小空间中君临一切,把外面世界所有的色彩、声音、活动统统席卷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
星光代替了夕阳为黑暗的空间洒下微弱的亮色。宋宇踩着自己的影子出现在楼道口。鲜有表情的俊脸在看到依旧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女时,终于有了微微的动摇。
他颀长的身影停在低头沉思的少女身前,不说话也不走动。
纵然是初夏将至的暮春,夜风吹在单薄衣物包裹的身躯上,少女也依旧耐不住寒意地微微颤抖着。俯着头的姿态令中长发分拂肩前,细白的后颈**出来,被夜色浸染成魅惑的青色。
整个人犹如泅泳在深海之中,死寂般的沉静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主宰着冥冥中的一切。没有捂上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不曾闭上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惟一剩下的感觉,是从傍晚开始就涌动翻腾的胃,强酸般灼烧的痛苦正缓缓吞蚀着所余不多的意识。
在“大约就要昏迷了吧”的猜想中,世界却似被敲开了一条缝隙,有什么无名的东西正从那里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来。
她睁开眼睛,望进了一双清亮的黑瞳,鲜活的感觉不期而至,犹如破开了黑夜的光。
城市的喧哗一点一滴地传人耳膜中,霓虹的缤纷一分一毫地映在眼帘上,昏沉眩晕的感觉也缓缓退潮
那一刻,她确信自己找到了光。
一身玄黑的青年站在她身前,明润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地望着她,甚至打破了一贯淡漠的外壳,流露出少年的稚气与无措。
上天定然是格外钟爱他的。
在泪水突如其来模糊视野的同时,采荟感慨万千。
明明他立身俗世,和自己一样沾惹了满身污秽,偏偏外表有如无瑕美玉,高洁出尘。仿佛一切黑暗阴霾都与他无缘。
在泪水纵横的视野中,他盯着她,漆黑眼瞳清亮到让她无法直视。
“别哭。”他说。
温暖柔软的唇缓缓落在眼睑,小心怜惜地吻去咸涩的泪水,一如温软轻甜的花办。
星光漫天汹涌,喧哗声淡去,时空凝滞。
她的泪水愈发猖獗,漫无边际地倾泻,让**在夜风中的面颊一片沁凉。
反手拥住他的肩背,她吻住他,从轻柔舔舐到激烈啃啮,漫长而激烈,疯狂地分享着黑暗中燃烧的激情。直到几乎窒息才分隔开来。
黑暗中,隔着泪水的视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庞。采荟只能通过倾听呼吸声来推测男人的表情。
在只闻呼吸声的静谧中,她缓缓平静下来,凝视着黑暗中的男子,她轻柔地启唇吐字:“喜欢”
犹如例行公事般说过无数遍的告白怪异地横哽在喉头,再也无法接续完整。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身体无法扼止地颤抖起来,胃部的不适感再度涌上,心痛得几乎痉挛。
近乎冒失地放开手,她踉踉跄跄地连退了几步,差点因动作不稳而栽倒在地。而当宋宇好心地伸出援手时也被她胡乱地挥手拂开。
因为惊惧过度,她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扶住墙壁站定了,却还是喉咙喑哑说不出话来。
光线黯淡的楼道里,她望过去,他白皙的肤色与漆黑的眼瞳依旧刺目。只是阴影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放轻松,慢慢来吧。谈个新恋爱”林蓉温软的语气超越时空般回荡在耳畔。
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采荟下意识地倒退着,离那个黑发白肤的青年越来越远。
郁积的不安如同潮水淹没了脆弱的心灵,她倒退着,终于别过头冲下楼梯。逃离他的身边。
对于未知的恐惧,她选择夺路而逃。
夜幕下平时熟悉的街道也变得陌生起来。夜半的公车早就没有班次了,她在人迹稀少的人行道上走着。走过一盏又一盏照亮夜色的街灯。
她长长的影子在步履不稳的脚步中微微摇曳着,犹如她动荡不定的心。
因为阔别已久而几乎遗忘的痛觉不断折磨着少女的神经,她只能深深地而又无奈地叹息。
十八岁时,因为看到老师坚定炽热的眼神而选择了自己人生道路的那一天,她也曾领略这宛如火焰般烧灼心底的痛楚。与那次略有不同的是,她如今的痛并不炽热,反而冰寒彻骨。
因为老师的坚定炽热而第一次燃烧心底激情,采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放弃那轮生命中的太阳。然而阳光离她而去,把她孤独地遗弃在冰冷窒息的海底。在最为绝望的时刻她看见光。
不是温柔如春风的阳光,而是寒意彻骨、魅惑邪美的极光。
她震惊地发现,原来冷到极致也会产生心底的火焰,冰寒的火焰。
夜色在天光中慢慢消退,冰冷的墨色天空由浓黑、深蓝转为湛蓝。在时间操纵一切的巧手下,一切的转变都仿佛理所当然。在采荟发现之前,她早已徒步跋涉了一站又一站漫长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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