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几天你还好吧?住在哪里?杨熙言并没注意到她为难的神情,只是一直关切地询问着:“辉做得太过分了,我好好训了他他没权利叫你搬走的。对了,”他终于注意到仁立在一旁的叶凛,迟疑地开:“这位是”
绪雅抬头向他望去,以眼神求恳着。叶凛却淡淡一笑,别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她回过头来,迎上杨熙言担忧的眸光,心弦轻颤:“他是——”直直注视着熙言忧心仲仲的关切目光,她终于缓缓吐字开口:“我的男朋友,也是乐团的指挥,叶凛。”
悄悄收回视线,她迅速地接了下去:“这些天我就是住在他家里。”
“啊”杨熙言恍然大悟地点头,很快地,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释怀笑容“太好了!小雅有男朋友了!”他频频点着头,仿佛慈父兄长目睹心中珍宝找到了归宿,笑得既欣慰又开怀。
绪雅别过视线,不敢与他真挚的眸光对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是不想让从小一直照顾她的熙言再担心下去,再为自己的恋爱耿耿于怀真正亏欠的人是她啊,她不要他再有负罪感。
“你好,我是杨熙言,和小雅一越长大的朋友。”他正正经经地和叶凛见起礼来“小雅是个内向的女孩,但非常优秀,请你好好珍惜她。”
“我是叶凛。”叶凛简单地点了点兴,也伸出了右手与他相握“你好。”他眸光深幽,炯炯地迎上杨熙言的目光。
在正式握手之后,他们分边坐下。叶凛淡淡一笑随手搂住了绪雅的肩,让她靠近自己坐下。杨熙言看在眼里,笑得更加释怀。
握起筷子时,绪雅的手忽而颤抖起来。偷眼望向正谈笑风生的两人,她心知肚明:自这一顿饭之后,她方绪雅,已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避风的港湾。她人生最大的一座避难所,从童年时代就守护着她的杨熙言,也已驶离了她的视野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眸光轻轻扫过叶凛,她捏紧了筷子——
这个打碎了她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到底目的何在?令她二十三年的人生完全支离破碎,她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朋友、情侣,己全部离她而去她剩下的,只有才能而已。
一一只有音乐的才能而已!
“美娟,收拾好了吗?
“喔,今天去哪里吃饭?
董亚梅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方绪雅和金美娟谈笑风生,缄口不语,深深蹙起了眉。
“哎?方绪雅什么时候和金美娟变得那么好?王蕾撇了撇嘴。
刘芝不屑地一晒:“真是看不出来,方绪雅的脸皮原来这么厚!”
“就是!”王蕾随声附和“她索性对大家的漠视完全不在乎了呢。倒是那个金美娟”
“与我们无关吧?一直沉默着的董亚梅突兀地开了口。
“哎?刘芝和王蕾睁大了眼,一脸茫然。
“方绪雅爱和谁好,跟我们一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冷着脸说“走吧。”
董亚梅淡漠地说完,领先出了室门,连头都没有回。刘芝和王蕾面面相觑,在茫然地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赶快追着她走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同为第一小提琴手的张杰走到孟洁身后,静静地问出了口。
孟洁仿佛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来,皱眉反问:“你又在干什么?
“你刚才在看方绪雅吧?张杰扶了扶眼镜,迟疑地说。
“那怎样?孟洁粗声反问“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张杰低下头来,叹息着说:“目前,团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已经改善了连董亚梅那班姐妹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情绪激烈了。有利的风开始吹向方绪雅那边了”
“我不用理会有利还是不利!”孟洁直直地瞪着他,沉声吐字“我的实力,我的技术,我的努力和付出,全在她之上!我绝对不会输给她!”
静静地凝视着她,张杰又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你又何必呢?
孟洁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直直迎上他的眼:“你说什么?”
“方绪雅,确实是有才华的人”张杰叹息般的低语“尤其是这些天来,大多数团员都已经注意到这一点”
“你想说我比不上她吗?盂洁圆睁了眼“你想说她确实是个天才叫我死心吗?她凄厉地笑出声来“天才就是天才,像我这种平凡人还是乖乖认命,不要妄想去和天才比高低吗?”她咬紧了下唇“我不相信!我不承认!我怎么也会去试一试!”
张杰微变了神色:“不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从音乐学院毕业,到当上乐团首席,足足花了五年时间。”盂洁打断了他的话,径自侃侃而谈“而我的五年,相当于别人的十年,甚至更多别人花一小时练琴,我就会花两小时、三小时,别的女孩子在忙着吃零食、打扮、逛街和交男朋友时,我都是在拉小捉琴。我告诉我自己,也许我不是天才,但至少资质中上,不比一般人差,只要我努力付出,我就一定会出人头地!这五年多来,不,自从我五岁学习小捉琴以来,我一直坚信着,并且努力实践着而今你要我对那个什么都没有做的方绪雅拱手认输,要我把付出努力争来的乐团首席拱手让人,我办不到!”她情绪激昂,一席话如洪水喷涌,她的双肩几乎都在轻轻颤抖。
张杰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今年二十七岁,却梳着阴沉老气的发髻,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脂粉妆饰,衣若也朴素得一如中年妇女。
他知道董亚梅那班姐妹在人前人后公然叫她作“老姑婆”他也知道乐团中人都多少嘲笑过她的朴素到近乎老土的妆扮。
然而,他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情绪激动的脸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一种隐藏了多年的温柔情愫悄然弥漫了心间他,无语以对。
“我绝对会赢,我辛苦争取到的乐团首席位置,我决不让人!”她激动地说“无论怎样,我绝对要赢!”
张杰望着她,被她决然的情绪感染,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又咽了下去。
迟疑了一阵子,方绪雅还是喊住了董亚梅:“亚梅!”
她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方绪雅,一言不发。
“那个”绪雅走近几步,见周围实在设有其他人可问,只得鼓足勇气开:“亚梅你看见金美娟了吗?我有事要找她”
话没有说完,董亚梅漠然别过头去,疾步走开,什么也没说。
“你在找金美娟?盂洁抱臂而立,出现在门口,谈淡地笑着。
“是的。”方绪雅低声应道,一时不知如何与竞争对手相处。
“你还真悠闲啊。”盂洁冷冷地哼了一声“今晚就是你作为乐团首席兼小提琴独奏的首次公开演奏。你居然还有时间找人聊天?”
绪雅垂下了头:“不是,我有事找她她向我借海兹的cd,我特地带来给她”
孟洁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反问:“是吗?我期待你今晚的表现,作为我的竞争对手。”她背转身,正欲离开,忽地回过头来“如果没错的话,金美娟似乎在指挥休息室里。”她若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扬长而去。
方绪雅仁立原地,怔仲了一会儿,再看看手中的cd,心境恢复了愉悦,向指挥休息室走去。她不会再软弱。不会再悲伤了。即使是往昔的朋友已是陌路人或是反目成仇,她,也不会再叹息流泪,自怨自艾了。
她,还有音乐,还有音乐的才能!
“叶指挥,你真的有办法推荐我到波士顿留学吗?——
是金美娟的声音,却透出与平常不同的娇嗲和妩媚。
绪雅不由自主在休息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担心我骗你吗?叶凛浅笑的声音。
“如果是你的话,”金美娟顿了一下,吐字娇柔“被骗也无妨啊”绪雅莫名地有了不祥的预感。想要推门进去,目睹一切真相,偏偏脚步凝固,再难移动一丝一毫。她,下意识咬紧了唇。
“不会骗你的,我向来不欺骗女人。”叶凛泰然自若“会让你到波士顿交响乐团去留学,这是我们的约定。
“你——为了方绪雅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
金美娟含着轻笑的问话,让门外的绪雅浑身发冷。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想推开身前这扇门,却木然发现浑身上下,竟已无一丝力气
“那个女人,真的有才能吗?有那种惊人的音乐才能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去栽培她?
金美娟接跋而来的话语如晴天霹雳,粉碎了她心中那方宁静的天空——泪水不知何时潸然而下,绪雅终伸出手去,触碰到了门霏,却无力将之推开。一一她,还有音乐,还有音乐的才能!那个时候,金美娟粲然而笑的话语超越时空般撞入了耳膜
“你是——被小提琴选中的人!”
“是真的,你有小提琴的才能,可以说就是俗称的
“天才'吧!”
“你和我们不同,是注定要成为艺术家的人!”
当她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时刻,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子,以着无比的真诚如此说着,为她怯儒自卑的内心增添了惟一的光明力量她一度以为,这一次,她可以抓到些什么了然而
“那个女人,真的有才能吗?
轻蔑的笑声,不屑的话语,一一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原来,原来如此
方绪雅,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啊!
她带着泪笑出声来,整个世界已在模糊的视野中凝固成透明的玻璃珠,在眼前崩溃陨落,右手紧捏的cd、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地。
透过模糊的泪眼,她怔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一一这就是她的人生,毫无价值的人生
她抬起哭笑不分的脸庞,推开了眼前这扇门。
“嘿!”她努力想在泪水纵横的脸庞上扮出微笑“你们好!”骤然分开的两人,怔怔地回过头来,注视着她。
“扼绪雅,你、你还好吧?金美娟笑不出来,怯生生地问。
“不太好。”她睁大了明眸,淡淡地说:“今晚的演奏,我想放弃了。”她望着叶凛,这么说。
“啊!”两人均大惊失色。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根本比不上洁姐,何必去贻笑大方呢?不如早点放弃的好”话语被叶凛冰冷的声音打断:“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是一双深遂幽远、亮如点漆的黑眸子,带着三分轻狂,三分倔傲,还有三分玩世不恭他的剑眉挺秀,他的唇型优美,他俊朗的脸庞上总是带若淡淡的嘲弄之色——
是在嘲弄她吧?嘲弄她这个一无是处的无能女人吧?
她骤然闭上双眼,歇斯底里地哭叫出声:“我反正没有才能,我反正比不上孟洁,你又何必非要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到那个程度呢?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金美娟好容易从呆怔的情形下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那个绪雅,你”“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方绪雅的泪水如盈盈的清泉潸然而下,她尖叫出声“你是因为叶凛答应送你去留学才会去鼓励我的吧?才会对我说什么有才能之类的话的吧?你”她失声痛哭,再也说不下去。
叶凛沉默了半晌,终于开:“我这么做只是想增强你的信心”
“但你是骗人的吧?她哭着打断他“我根本就没有才能吧?
“不是,我早就说过啊,你是有才能的,你拥有惊人的音乐天赋”叶凛急忙解释。
她却摇着头,带着一脸凄怆的泪水用力地摇着头:“你不用再骗我了!
叶凛踏前一步,张口欲语,但看着她满眼的凄怆,终于欲言又止。
“好热闹啊!”盂洁嘲弄的笑声响起在门畔。
绪雅凝泪望了她一眼,终又低下头去。
“今晚的主角,还不作准备吗?孟洁浅浅笑着“演奏是在七点开始哦,你还真悠闲呢。”她望着绪雅泪痕斑斑的脸庞,冷笑着补充“不过天才和我这种平凡人是不一样的,我是杞人忧天了呢。”
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绪雅垂着头,低声说:“我,放弃了”
“什么?盂洁闲闲地反问。
“今天的演奏,我和你的比试,”绪雅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我放弃了,认输了”
不等孟洁有所反应,叶凛已大叫出声:“你把自己的才能只看成这样而已?你就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绪雅垂首苦笑:“是啊,我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我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只是到此为止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在说什么?不知何时,董亚梅也来到了这里,冷冷地发话。
绪雅诧异地抬起头来,望向她:“亚梅”
话语终结在响亮的耳光声中。董亚梅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绪雅怔怔地抚着脸颊,一时哑口无言。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那么冷淡高傲的董亚梅,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亚梅,你”绪雅怔仲地凝视着她。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啊!”董亚梅硬咽着说“说出这种话,你你真是个笨蛋、滥好人,我最讨厌了!
“你”“第一次听到你的琴声,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了。”董亚梅的泪水,滑落了精致装扮过的美丽脸庞,但却又勉强地笑出声来“别看我琴艺那么烂,仗着老舅的关系才进了乐团。但我的听力还真不是吹的,好歹也是听着我老舅的古典音乐长大嘛!”她笑着去抹脸
上的泪水,新的眼泪却又连绵不绝地落下来“可是你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我一样拉着第二小提琴,嘻嘻哈哈地一起去吃东西、逛街,一起在背后讲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了,还有和老姑婆吵架的时候,你也总是出来当和事佬你一直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很平淡很普通地活着,拉着小提琴,作为乐团普通编制的一员我以为你会永远这样下去呢!”
绪雅震慑万分,怔怔地睁大了明眸,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终究不可能永远这样子下去!董亚梅含泪抬起头来“你的小提琴——始终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绪雅讷讷地问出了口。
“我好讨厌你,好讨厌你那副滥好人的样子!”董亚梅垂下头去“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才能,在我面前老是很普通很平凡的样子,但一下子却还是离开了我们好远好远”她抬起脸来,泪痕斑斑“你从那么普通平凡的身边女孩,一下子就变成了璀璨夺目的明日之星,变成了我无法伸手触及的遥远目标,我好讨厌你啊!”怔怔地凝视着眼前哭得筋疲力尽的董亚梅,绪雅募然发现,环绕在身畔已久的一种东西,却是第一次有了新鲜的感悟。
她的朋友,一直以来“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总是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时髦的衣服,既前卫又另类的现代酷女,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在乎的千金小姐董亚梅,原来
“可是你都说些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些什么!董亚梅红肿着眼,捉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摇晃“你还说没有才能,你还说放弃,你还说认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绪雅被她晃得站立不稳,嗫嚅着开“亚梅”
“你要赢老姑婆哦!”董亚梅大声说“你绝对要赢老姑婆!我叫你一定要赢她哦!不光是老姑婆,还要进军世界,你要登上世界古典音乐的最高峰!——到那时,”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就能对别人说,那个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方绪雅,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吃东西、逛街、买衣服过的,我们是、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迎上董亚梅盈盈的泪眼,绪雅也泪如泉涌:“亚梅,我”
默默地注视看流泪相拥的两人,孟洁咬了一下唇,终于悄然离开了。
而金美娟亦张望了四周一番,也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演奏,还放弃吗?沉默了半晌,叶凛沉声发问。
“不”绪雅抬起头来,泪痕末干的娇美脸庞上终于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我会努力的。”
“那么,快准备吧。时间不多了。”叶凛几乎被她的笑颜眩惑,忙别过头去,冷冷地说。
“嗯,好的。”绪雅用力点了点头。
董亚梅也一边擦泪一边拿出随身的化妆盒来照镜子:“完了,妆都花了!对了“她扭头望向绪雅,盈盈一笑“绪雅,我来帮你化妆,好吗?”
她含笑点头。
当时钟敲响了七下,绪雅身着正式的礼服走到了宽广的舞台前方。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乐团中低音提琴的金美娟,第二小提琴的董亚梅和第一小提琴的孟洁,最后落到了指挥叶凛身上。她迎上他幽深的黑眸,再无战栗、恐惧和惶惑。
她嫣然一笑。
她的眸光又向台下观众望去。那些端坐严谨、穿戴整齐的观众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挥动了琴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