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位伟人曾说过,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样想来,土地是先于路而存在的,或许在路出现之前,她已沉寂了千年万年,但她并不孤独,陪伴她的有清风明月,有花草树木,还有鸟兽鱼虫。当第一个人的脚步踩在土地坚实的身体上时,打破了土地长久的静谧,接蹱而至的脚步声循着前人的足迹传来,于是土地上出现了一条条路。
每天清晨,总会有人踏着刚刚洒落的阳光从路上走过,那还在睡梦中流连的心被晨风拂醒,土地侧耳聆听,路上或洒下一阵歌声,或留下一串人语,早晨的心总会盛满希望,一天之计在于晨嘛!每天黄昏,路上的脚步声总是难以掩住疲累,那是经过一天或许久劳碌寻觅慰藉的脚步啊,人声似乎也在黄昏渐暗的光线中变得懒洋洋的,让土地也开始昏昏欲睡。人迹为土地的生命赋予了新的内容,路上人影的来来去去总让土地影影绰绰地触到人世,于是年来岁去,时光匆匆流逝,她的心里也沉淀了尘世的沧桑,体验了人间的喜怒哀乐。但土地总是很深沉很深沉,她恪守着一切秘密,从没泄露过任何人只讲给她听的故事;而走在路上的人,也对土地充满了感激,繁茂于土地上的花草让他们的视觉不至于疲惫,栖息在土地上的鸟虫让他们的听觉总有着美妙,甚至那花叶上滚动的露珠,那露珠折射的七彩光,甚至那秋天清晨满地的微霜,阳光已静静的投影于土地,那霜是怎样的晶莹?一切的一切,都给路人带来了享受。还有什么呢?风吹过土地时花草弹响的歌谣,虽细微,却能平复内心的浮躁。路与土地曾有着怎样的和谐?因了路,土地的内心越发丰厚,因了路人的欣赏,土地的内心越发自豪!只是这样惬意的日子怎么会如梦一样的消逝了,再也没有了?
第一次马达的轰鸣震碎路旁土地的宁静时,土地的内心开始不安。面对从眼前驶过的钢铁打造的庞然大物,土地很是困惑,是什么在让这个大家伙行走?为什么它走过后会扬起尘土与呛人的烟?疑惑归疑惑,土地很快也就习惯了,因为路上间或总会有马达声响起,她也知道了那发出轰鸣声的庞然大物的名字。但她还是不喜欢,她感到自己难以找到以前那种清静,也很难再听到早晨的歌声、黄昏的人语,因为人们都来去匆匆,好像再也没有心情在路上欣赏土地的风景。马达声一天多似一天,不只是轰响在白天,也击碎了黑夜的安逸,土地从那时起不再有梦,她再也没有入睡,虽然早已疲惫,但这白天黑夜不停的马达声总在惊扰着她。终于有一天,这来来往往的马达声让她失聪,她清楚地看见一辆辆车从眼前驶过,却听不到可怕的马达轰鸣,但她的噩梦并没有结束,不但没有结束,而是越发可怕,无论有没有车驶过,她的耳畔总是隆隆的车声,到底是来自真实,还是来自记忆?她实在分辨不清。遥远记忆中美妙的人声再也听不到,就是栖身在自己身上的鸟虫的鸣唱都成了记忆中的场景,不只如此,甚至花草的淡香她也不再闻到,到底是没有了,还是她已失去了感知能力?土地的心开始疼痛,记忆中的美好总是映衬着现实的不堪,而她又注定无处可逃,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的疼痛加剧。
可是让她痛苦的何止是声音?她本是爱美的女子,从前总是有清风为她梳妆,总是有落雨为她洗尘,她用花草为自己巧裁衣衫,用鸟虫为自己加上点缀。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开心地看太阳为她羞红脸,看月亮为她相思成憔悴的模样。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发觉自己身上再也抖不落灰尘,那来自马达声的灰尘已把自己裹在中间,那一身脏啊,让她感觉心也不再洁净,她拼命地晃动,可是却毫无用处。风来了,看到她的样子,一脸怜惜,努力帮她吹啊,可是吹走了这里的尘土,那里又已落满,风只能叹口气,表示爱莫能助;雨来了,瞧她的形象,一脸的惋惜,认真的帮她洗啊,可是那尘土仿佛粘在她身上,虽然雨用尽了力气,还是于事无补!她只能这样子,蒙着一层肮脏的尘土,呼吸都困难了。太阳出来看到她的样子,生气得胀红了脸;月亮出来看到她的样子,难过得不行,瘦成一枚香蕉。她伤心了,可却流不出泪,因为那日日的折磨早已让她失去了鲜润,缺少水分的她又从哪里来的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失语,喧嚣让她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想闭上眼睛不再看污浊的自己,可她的眼睛早已不听使唤。她那睁大的眼睛里,已看不到蓝的天,绿的草,红的花,只有路上穿梭不停的车辆,只有随车滚动的烟尘!是否哪一天,她的眼睛也会彻底被烟尘蒙住,到那一天,她可能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路旁的土地,笼罩在马达声与烟尘中的土地,每一个从路上走过的人,是否都听过她的哭泣?那是一种暗哑的哭泣,没有声音,却透入人内心深处,怎样的疼痛会让土地有那种让人动容的脸?她那永远睁大的眼睛,那么空洞而悲哀,她在诉说着什么?她的内心可还有希望?那缥缈如星光一样遥远的希望啊,可还会在某一天燃亮土地的眼,澄澈她头上的一方天,抚去她身上那总是抚不完的灰尘,让她失聪的耳朵敏锐起来,还给她记忆中久远的宁静?
只是,早已没有梦的路边土地,可否还能盼来那没有疼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