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腹子

    “家爹”他突然攥住我的双手，谈吐甚艰，呼吸也加剧急促，毫无血色的灰寂面肌，不住抽搐狰狞。这是他——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男人，临终前孑遗下的最后两个字眼，与一份情意深切的嘱托。不待我颔首应诺，他便匆匆遽去，撒手人寰，未能瞑目。顷略微弱的脉搏，戛然截止，触手愈渐损逝的体温，我欲哭无泪。早已干涸殆尽的双眼，被强烈的轻生欲望充斥填满，所剩的薄弱意识，亦一起随他的离开冰消瓦解。

    木然呆立于喧阗冷峭的街头，刺骨寒风并存从未有过的陌生与绝望。两年了，我和他偶然相识，相知相爱在这个繁华奢靡的都市，生活得不富绰，但却快乐充实。一个星期前，我才答应的求婚，我们才决定的年底回他老家结婚，他才给过我深情描绘的未来蓝图兼此时，这一切的一切，败阵在那场横空的意外中，残忍摧毁我们的所有。失去他之于我，势如墙基倾圮，我再拾拣不起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苟延残喘。

    “孩子，票买了么？隔壁家娃子也回来了，他愣跟我说最近的火车票吃紧着嘞！你们寄来的那些喜帖爹收着哩，赶明儿给村上的亲戚好友都送去，年底都来咱家闹闹喜。对咯，他欺负你不？要欺负了你跟爹说，爹给你做主！”

    “他对很好、很好”握话筒的手颤抖不止，我睖睁着眼，不知所云。

    “嗯，那孩子可懂事着哪。爹跟他说两句。”

    “哦不，他、他出去了！”慌不择言，硬生拒绝。我何能启齿，忍心让业已丧偶的老人家再承受一次失去儿子的切肤之痛？

    下雪了，目所能及的景致都披上了天赐的纯洁。今君虽终，言犹在耳。他曾对我说过，雪是天使翕动的翅膀，是爱的希望，而我便是他希望中的爱。我恨这姗姗来迟的天使，让希望中爱孤自面对整个世界。一步，两步，脚底下的雪细碎作响，仿佛在断断续续地念叨。不敢回头，不能回头，自恃冷静，我知道自己该要去做些什么，怜爱有佳的微笑，他在召唤我，就在前方那片泛光的水面

    “她昏倒在了桥上，看起来身子很虚弱。”

    “而且还怀有身孕。联系到她的家属没有？”

    耳边隐约响起朦朦胧胧的交谈，我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睑，头痛欲裂，低声呻吟。

    “醒了醒了！小姐感觉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还好及时被送到医院，不然你肚子里的宝宝恐怕难保。喏，她就是送你来的人。”

    “宝宝？”我错愕地鼓瞪着眼睛，唯恐幻觉，忽略护士身旁的救命恩人。

    “怎么，你不会不知道吧？都三个多月了。小家伙命真大。”

    遗腹子。我伸手摸摸肚子，里头何时竟偷偷酝酿了一条属于他的小生命，差点被自己亲手扼杀！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慢慢在体内游走。久违的泪水滑过脸颊，垂落纯白色的被子上，渐渐晕开的湿润，宛如漫天飞舞的雪花。这，是他给的最宝贵的礼物，更是他生命的延续。真傻，太傻太傻。我怎可只顾发泄悲情，淡却了他临终前字句不全情深似海的叮嘱。庆幸轻生之前霎那的晕厥，感激善良的路人，亲爱的，一定是你在天堂眷顾着我，赐给我无形的力量，让我得以重生。我会好好的，好好地去尽为人母之责，照顾善待你年迈的父亲。

    不日年终。雪依然绵绵地下着，轻飘逸洒，丛林尽染。凭窗凝望，飞速更换的雪景像一幅幅极致精美的画，四方轮廓，妙绘出生命的点点痕迹。火车轰隆隆向前驰骋奔走，生命，就是一辆开往未来的火车，我不能预料经历途中的善恶变故，但我懂得了珍惜拥有，让息息生命蜕下脆弱的外衣，化蛹成蝶。终点已经不远，希望咫尺可及，我欣慰地轻抚生命之源，喁喁呢喃：孩子，妈妈带你回家。

    终于见到素未谋面的公公，黎黑的面庞，皱纹纵横，好生心疼。我敛起一路风尘仆仆，跪拜于老人面前，坚定地说：“爹，我就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