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哪里觉得怪怪的?”
“唔?”问得风马牛不相及。
“就是──”她怎好问他是否对她有动心的感觉?那几张灵符不会选在这时候作用发酵吧?“没──什么。”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我只是证实一下,-真的很普通吗?-很好,有活力又善良顾家,这些条件会让一个女人发光,比单纯的五官迷人持久,说-有趣,是因为-不呆板,别想太多了。”
“啊?”她红了脸,讷不能言。“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哪会在意!从小到大我早听惯了,我并没得到我妈真传,我不介意的。”
她的确不似叶芳芝,一对眉毛浓弯,散发着倔气;瞳眸圆大,认真看人时,会令人忍不住想起几个月大的幼犬;微翘的上唇,透着不易讨好的刁钻气;举止有种无所谓的随和自在,使她看似比实际年龄轻。她的长相不在世俗认定的美女规格内,却有特别之处。
“-是个幸运的女生,有那么爱-的母亲,在她眼里,-比她强多了。”
“”她顿时语塞。叶芳芝不知在他面前说了多少女儿的好处,他想必十分迷惑,吃顿饭还得应付说媒。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大方地继续上门,过去的他,必是各种阵仗都遇到过,才能不为之困扰吧?
她嘟嘴道:“我妈这人就是这样,老是一厢情愿,就她当我是宝,你一定很受不了吧?”
他转身走着,发出有趣的轻笑“不,我受宠若惊,竟有人要把她钟爱的女儿托付给这么平常的男人,我很感谢她这么瞧得起我。她不知道,-还在和弟弟抢糖吃时,中学的我就得开始为我母亲的医药费伤透脑筋了,真要-和我处上两天,-会闷坏的,我对那些时兴的玩乐是没有兴趣也不懂的。”
夜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知道那些都是难得吐露的内心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可以轻易得到一般人求之不得的身外物,却并不自视甚高;他年少时可能辛苦过,所以不随便轻贱他人
一种新奇的念头闪过脑海──叶芳芝也许不似她以为的天真,匡政有作一个母亲认定为好男人的特质。
她不禁脱口:“骆小姐不肯放手的原因,是因为你从不自以为是,处处宽容吧?”
他怔住,难得表现失控的惊讶“-从何得知家珍?”
她发觉失言,却再难收回,他凝神等待答案的模样有种无声的迫切,她吸口凉凉的空气,腼腆地边走边说:“在我大伯那里,我见过她”
她约略地解释一遍,见他没有特别的负面反应,暗松了口气。“她很漂亮,连我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你拒绝她,她很伤心呢。”
他抿唇笑,带点无可奈何“我看着她长大的,小女孩不明白什么适合她。”
小女孩?第一次相遇,他也是这么叫她的,对他而言,她和骆家珍都不会是良好的妻伴人选吧?
两人并肩走着,各怀心思,四周的自然音籁清晰入耳,一停止说话,其它的感官就犀利多了,比方说口渴和腿酸。
半个钟头后,她陡地止步,侧耳倾听,咽了咽口水,惊喊:“我听到水声,有水了!”
他走近路旁,也竖耳谛听“的确是,是流动的水。”
她兴奋地跳起来,就要往黑漆漆的竹林一头钻,他急忙挡住她“别去!-在这等等,我先探一探。”他拿出钥匙串上有简易照明功能的小币饰,充当迷你手电筒,捡根枯木枝,一路挥打草丛走进林中。
她听话地在路边等,目送他消失在林影幢幢中,落单一人,不禁紧抱双臂,东张西望,不停地大声提问壮胆:“看到了吗?远不远?”
为了让她放心,他随时应声,不消多久,他高声喊:“看到了,小小一道山泉溪,水很凉,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欣喜若狂,不等他上来带她,迫不及待循声入林。他听见急乱的脚踩枯叶声,扬声阻止:“慢一点,前面有──”
竹林其实占地不广,路灯灯光都能穿透缝隙,和小溪连接的部分却是个小陡坡。她来不及听到他的警告,就冲出了竹林,一脚踩了个空,连滚带翻掉落到水畔,快得她未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一张脸就浸在浅溪里,以生猛的姿势喝了好几口水。
他心猛地抽跳,微弱的迷你手电筒照过去,飞快地奔过去将上半身跌仆在水里的她扶起,拍掉黏贴在脸上的泥沙和叶片。她两眼茫然,看见满脸焦急,询问她哪边跌疼的男人,抖着发白的唇瓣问:“还活着?”
他失笑:“当然,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两脚还能站,真是万幸。
“没没有,我水喝够了,我要上去了。”她身躯轻颤,微跛着脚往上爬。
“我背-吧!-脚好象拐了。”
“不用了,我怕又一块跌下去。”她抱着湿透的胸,又窘又难堪。
“等等!”他突然严声制止她。“别动!”
“怎么了?”呆滞地回头。
“过来,”他伸长手臂,嗓声又转柔和。“来我这里,抓住我的手。”
她不解其意“我要上去了──”
“程天聆”他不厌其烦,语带神秘“过来,有件事我想告诉。”
“什么事?”他选的时间和地点不太对吧?
“记不记得,-提到过的-母亲的故事,有关当时的月亮”
月亮?叶芳芝?他激活了她的好奇心,朝他挪了两步。他指尖一触及到她,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拽近她,两掌在她腰身一撑,将她高高举起,放在身后的大石块上,旋及用微弱的照明器往原地的草堆来回探照。
“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她一头雾水。
“都走了,真险。”他似乎捏了把冷汗。
“谁走了?”她心头发毛,想象那看不见的东西。
“蛇啊!-差点踩中-们了,那边可能有个蛇窝。”他恢复原有的平淡语气。
“-们?”她膝盖一软,跪倒在石块上。
“怎么啦?”他闻声回头。
她全身颤个不停,勉强抑制了尖叫的冲动,自动爬上他的肩,两腿猛扣住他的小肮,深怕他后悔。“你觉得我重不重?”
未及反应,她抢着道:“不管重不重,你千万不能放手,知道吗?要撑到路边喔!一定喔!”
他低笑“我会的,-一点都不重。”他庆幸自己没有预先警告她,她若一受惊而歇斯底里,必遭蛇群反噬。
她静静趴在他宽背上,随着他攀爬的敏捷脚步,原本的颤栗成了一抽一抽的啜泣。他察觉了,心一软,将背上的身躯圈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别哭”
她嘴一咧,痛痛快快地将一整晚交错的情绪宣泄出来“我想洗澡,我想睡觉,别让蛇咬我”
他醒了,醒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中。
两眼还有倦涩,但不得不睁开,晨光入眼,天花板上的圆木横梁慢慢成形,他迅速地想起了身在何处。移动身躯,发现有点困难,眼珠往下一探,终于明白梦里的窒息感源自何因。
有只纤臂紧紧扣住他的脖子,下有一条大腿横过他的小肮,前额有鼻孔呼出的热气不断地回绕,酥酥痒痒,他勉强侧过脸,看见了女人细滑的锁骨,沐浴饼的皂香漫在鼻尖,勾起唇,不由得笑了。
通铺如此宽长,一人占据一方,她竟有本领从左滚到右,把他当人型抱枕。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抬高,她松开的衬衫领口在移动中,露出一片被阳光洗礼过的蜜色饱满肌肤;他屏住呼吸,摆好她的胳臂,拉拢她敞开的衣领后,再往自己的小肮摸索到她横跨的大腿,未等推开,她在睡梦中动了动,手臂重新搭回他的喉口处,比方才更紧地搂住他,大腿在他小肮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会,再卷住他下肢,模糊地呓语:“蛇救命”正在作着恶梦。
无法不当一回事,喉头的窒息感和小肮的热胀感交相逼迫,隔着衣料,还是能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贴在他耳廓,他决心不再斯文,用力挣开她的缠抱;大动作催醒了她,她睁开眼,和近得呼吸都能与闻的他相望,黑眼珠转了半天,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翻身坐起,瞪着他。
他跟着起身,转转僵硬的脖子,咳了两下,沙哑地发声“-挺能滚的,还好两边都是墙,否则我们现在都在地上了。”
她拢拢一头乱发,发窘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也好,都醒了,我们走吧!”他笑着下床。
半夜从溪畔爬上原路后,他背着拐了脚的她走了一大段路,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件民房,硬着头皮把从事务农的屋主老夫妇叫醒,编了个乡下人可以接受的故事,答应收留狼狈的两人一晚。有地方可以洗去全身脏污,她立即欢天喜地,屋主借了间堆满杂物的客房给他们待着,她一爬上通铺,立刻倒头就睡,浑忘有个男人也在床上。
“啊!跋不回台北上班了。”她看了一下时间。
“才七点钟,赶赶看吧!”
门一开,佝偻的老农妇迎过来,咧开干瘪的嘴笑“先生,太太,起来了!地瓜粥在厨房桌上,快趁热吃!我到田里送水给老头子,尽量用,不用客气。前面有公车站牌,可以坐到镇上去,一小时一班,要注意喔!”
两人齐声感谢一番,老妇蹒跚地走出屋子,毫不避讳地把家留给了陌生人。
“咦?不怕我们是小偷吗?”她莞尔。
“看来,他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不在乎拥有,就不怕失去。”环顾一遭老旧且陈设清简的砖房,他随口说着,眼眸窜过一抹她抓不住的意念,这意念令她不安──他有一个比外表苍老许多的灵魂,是她深不能及的。
她不再细思,抬头到处打量,叹着:“运气真好,遇见他们。”
简单地在厨房的水缸旁梳洗后,两人面对面,看着一桌子的清粥小菜,饥肠辘辘起来。
“哇!这么简单的粥,却这么好吃。”尝了一口,她惊赞着,笑得-起了眼,再夹了块腌瓜放进嘴里。“啊,这酱菜比我妈腌得还好,老人家真厉害。”不介意饭碗缺了小小一角以及木筷陈旧得泛黑,大方地吃着,没有城市女子的娇态。
芳香的热气蒸腾中,他不时注视着在暗陋的厨房里,胃口大开、享受淡食的笑脸,单纯的喜悦油然而生,他不觉噙起了笑,早餐一向吃不多的他味蕾被鼓舞了,连添了两碗粥。
“这房子好,冬暖夏凉,和我去世的太祖婆住的三合院很像。”她托着下巴,发出评论,满眼新奇。“老先生和老太太都是好人。”
他从皮夹拿出几张仟元钞,压在碗底。她瞥见,讶异“这么多?”
“不多,这些钱买得到我们的愉快,算很便宜了!”
她会意地笑,忽地两眼一亮,惊跳起,指着窗外跺脚“公车!我们的公车走了!”
他迅速拽起她,冲出屋外,两人挥手高喊着,脚不停歇地追赶吐着黑烟的公车。他跑起来简直有如神助,体力的悬殊使被拖行的她跌跌蹭蹭,他紧握住她不放,人车越离越远之际,公车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了,两人欣喜若狂地跃上车,靠在门边又喘又笑。
车内没有开冷气,车窗全开,灌吹的风扬起了她的长发,拂在他的脸上,她两颊通红,额际全是汗,半张的嘴还呵着气,他怔望住她生气勃勃的面庞,一时移不开目光。当她的笑也慢慢缓下时,彼此交会的视线起了微小的化学变化,他们同时发现,他们可以在这微不足道的小事里如此快乐,没有隔阂。
“找个位子坐吧!”他提议,掉开了无以为继的眼神。
一同坐下后,原有的热络沉淀了下来,他始终看着窗外,她则看着车厢内的乘客,偶尔瞄瞄他的侧脸,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不自在。她也没有提醒他,从上车到坐下这一刻,他忘了放开她的手,十指交握的温暖,传递着令她想象不到的安心和无以名之的悸动,她悄然微笑,直到她指尖颤动了一下,指甲刮过他掌心,他才恍然放手,依旧无言。
她垂眼,轻声道:“匡政,昨晚的一切,我不会告诉我妈的。”
他看向她她真像看见好朋友闯了祸,为了表明心迹而发誓绝不说出去的孩子!
他绽开了和煦的笑,不置可否。她心倏地一跃,仓促移开视线。
她忽然起了小小妄念──那几道灵符若真能有一点作用,也不算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