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
“那是援军。”看到战旗上的字,朱延熙总算露出雨过天晴的笑容“援军到了!”
城上士兵闻言,庆贺声愈加响亮;城下退去不久的女真人发觉战事有变,退得更迅速。
“没事了。”朱延熙走到琉璃身后,端详她有了些微擦伤的脸,沉稳的嗓音予她慰藉。“我们熬过去了。”
一直发呆的琉璃不敢相信的眨眼,直到他的体温在柔和的轻触中,融化了她的惶恐,她慢慢露出激动之色,扑到他怀里,喜极而泣。
“太好了。”得救了。
她哽咽着重复“太好了。”她始终陪在他身旁,她有力量帮助他,能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感觉是那样美好,为此,她高兴得眼泪一直掉。
朱延熙苦笑,抹着她的泪珠,不明白穿着战袍、未施粉黛的她,脸上还挂着丝丝血痕,明明狼狈不堪,为何他仍觉得她无比可爱?
“我有帮到你。”琉璃邀宠似的,笑咪咪的说。
朱延熙的眼底闪过沸腾的**,顿时明白了自己总为她出人意表的面貌而心动,是无法抗拒的爱意在作祟。
只要爱着她的一天,他就不可能抵挡得住她任何有意或无意的诱惑。
“我看见了。你的努力,我全看见了。”他难以克制的垂下头,在前前后后众多士兵面前,在她惊讶的眼神中,爱恋的吻住了他怀里的人儿“马上奖励你,我的琉璃。”
周围忽然冻结似的,人们没了言语,目瞪口呆的看着拥吻的两人。
然而他们已无法在意谁的误会、谁的议论,一心一意只记挂着对方,只能沉浸在唇舌的胶着中,品味相爱的甜美滋味。
大同成功的守住了!
女真人经此一役,折损了数千兵力,一无所成的退回边境。
在整座城的欢庆声里,朱延熙忙着调兵遣将,收拾善后,分身乏术的连续两、三天都没能见上琉璃一面。
难得空闲下来,却又接到密报,不得不再度出发。
时节已至秋末,傍晚,朱延熙回到大同知府的府邸,走向琉璃借住的院落。天色未黑,她在房中忙碌的身影清楚的映入他的眼帘。
刚度过困境的人儿,并未受到战争残酷一面的影响,非但没变得憔悴,反而像是找到自信似的,她变得更有精神,神采奕奕。
“终于见到你了。”察觉门外有人,琉璃抬头一看,欢喜之情立即跃上眉眼,她放下破旧的医书,跑出厢房。
朱延熙自然的张开手,把她拥入怀。
告别的话语徘徊在舌尖,说不出口,他无声一叹,不知还需多久才能与她好好相聚?“几时回边关?”琉璃知道,处理完大同的军事,他又得远赴战场前端了。“能带上我吗?”
朱延熙亲了亲她额头上结茧的伤:心思飘荡不定。“我接到密报知道朝中的奸细是谁了。此人已顺利逃出京城,正要从飞峰崖出关。”
“飞峰崖离大同很近。”琉璃听说过,那是长城最险峻的一道关口,寻常人根本不会选择走那条路。“现下立即追赶,也许还抓得住那个人。”朱延熙神色复杂的说,暗藏着伤感隐忍不发。
那个奸细是他认识的人吗?琉璃感受到朱延熙强烈的失望,萌生了为他解忧的念头。“我陪你去吧!我不会坏事的,不信你看看这次在大同,我有帮到你,没害到你,我也是有用处的”
朱延熙手指一点,停在她唇瓣,打断了她急切的声明。“知道你行,这世上还没人敢叫我去冒险,更遑论指派我去演空城计。”
琉璃装出不堪重负,耸了耸肩,懊悔道:“若早知是你,我才不会提议什么空城计,看你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我都快吓死了。”
“琉璃。”牵她进房,同步行走,犹如多年夫妻那般亲昵,朱延熙由衷道:“即使你帮不了我,我也不会失望;我不是要你为我效力才带走你,我带走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听得鼻头发酸,为了他这一句话,要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她也心甘情愿了。
“再带上我好吗?”这一路,她已学会骑马、用剑,有自保的能力。“那天在城楼上,大家都看见我们”
热情的拥吻,吓煞众人。“我没脸见人了,你别丢下我一个啊!”朱延熙因她娇羞的神色,心猿意马,笑说道:“他们仍在猜疑你是男是女,外面评论我的声音可是比议论你的话语更多啊!”虽然他面目开朗,语调轻松,但,琉璃看得出他藏着阴郁的情绪,闷闷不乐。“击退了女真人,发现奸细是谁,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你却像是有心事,并不快乐。”
“真是爱探究我。”朱延熙捏了她的鼻,惆怅道:“女真人会偷袭大同,据说全是那名好细献的策。而那人却是我的挚友,你也认识他。”
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的闯进琉璃脑中,她惊讶道:“常宵?”
朱延熙的眼色倏地黯下,很是惋惜的点头。“他在事迹败露前,借口祭祖上香,离京而去,等发现他奸细的身分,已是无从捕捉。”
“他贵为丞相,为何要叛国?”
“我也想问他。”
朱延熙溢于言表的遗憾,带着一点负伤的情绪,琉璃为他感到心疼。
常宵是朱延熙提拔重用的人,他的背叛比做任何事都伤朱延熙的心。
“你要去捉拿他?”透过亲密的相处,琉璃了解到朱延熙颇重情义,遭受信赖的人背叛,对他会是很严重的打击!
“边关的战况已受到控制,成功保卫大同的事传报回京,朝廷很满意,我已要求两天的时间来处理常宵的情况,朝廷也应允了我自由行动,擒拿他。”
“他会死吗?”琉璃对那个无缘的男子已没什么印象,不过思及他未来的命运,仍觉得那人死了可惜。
“必死无疑。”朱延熙走到窗口,观赏着外在花草凋零的景象。“你若想跟,就跟我去吧!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无论抓不抓得到常宵,此次再见,等待那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朱延熙气愤他的背叛,却不想要他的命。
琉璃不知如何安慰他的忧愁,站在他身后,发现他的身影散发出几不可见的脆弱,蓦然发现,这个男人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和寻常人一样会伤心。
“我不会背叛你。”琉璃忘情的抱住他,暗暗发誓,绝不再让他伤心!
朱延熙握起她的手,不必转头看,便能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的真诚动人。
“我知道。”他眷恋的吻了她手背一下,覆盖着淡淡惆怅的容颜,泛开如同光芒般的笑。
在她温暖的拥抱中,他紊乱的心绪慢慢平顺,如何处置常宵,这个为难自己的问题也渐渐有了明确的答案。
飞峰崖因山崖侧面如飞天仙女婀娜的身姿而闻名,耸立在长城最危险的一段。
山崖之后,是瓦刺人的领地。
常宵随着几名武艺高强的女真人侍卫,登上山,逃生在望——
忽然山脚下渐渐的传来异动声响,几匹骏马风驰电掣,狂奔而近,领头之人正是刚刚成功保卫了大同的朱延熙。
二王爷还是追来了,不过已拦不住他。
常宵不动声色,隔着不长不远——足够他逃离的差距,俯望着下方的朱延熙。
在萧瑟的山林树丛之间,一方在上、一方在下,视线交集的刹那,冲突感一触即发。
“给我一个答案,”朱延熙赶到山边,见追捕无望,徐徐停下。
没有擒拿不下的懊恼,只有无尽的困惑,为何一朝丞相会叛国?
常宵轻轻一叹,太多纠葛无法全盘托出,只是简略的道:“二王爷只知征战沙场,不知朝中妖孽辈出,兴风作浪,太平不保。大明江山已岌岌可危,与其随之腐烂,不如择木而栖。”
“无稽之谈!”
“莫要争论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所见所闻各有不同。”常宵不打算让朱延熙理解他的选择背后那漫长而又曲折的故事。“我只说一个事实——在这片土地上,有权势的人才活得有尊严;而在那片土地,有才能的人就能受到尊重!”
他手指着山崖另一端,朱延熙不以为然的蹙眉“你已位及人臣,谁敢不尊重你?”
“即使身为丞相,遇上王爷你,还不是得卑躬屈膝?”常富扫视了他身后的琉璃一眼。“任你随意夺亲,我也无可奈何,甚至在遭人耻笑之馀,又要故作大方的为你恭喜。”
琉璃愕然,拉扯缰绳,使坐骑越过朱延熙的马匹“常公子,你叛国,自甘堕落的原因,难道与我有关?”
“无关,只不过,你们令我更加看清了人性,爱慕虚荣,见色忘义”意有所指的谴责,揭示了常宵内心的创伤。
琉璃与朱延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常公子,我和他两情相忱,无法履行家人对你许下的婚约,我愿意道歉。”琉璃不慌不乱,平和的仰望山上的常宵。“但我与他相恋,不是因为我看重他的权势,或是他喜欢我的容貌。”
朱延熙一手抚着马背,驱策坐骑靠近琉璃,随即开口,附和着琉璃“我和她在一起真是情意促使,不得已,相恋了;此刻我们诚心向你道歉。
“可我不认为我们相爱是你叛国的原因,常宵,你并不认识琉璃,谈不上喜欢她,而我不同。”
“是啊!你喜爱她,我不喜爱,我没必要和你争。”然而,娶妻不成,同僚的耻笑、外族的诱惑,以及此刻朱延熙与冯琉璃相恋的美好景象,无不刺激着常宵的理智。
“走吧,”常宵对身旁的女真人说着,脚步迈开,无意再做停留。
朱延熙见状,失望的声音脱口而出“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一开始,就不是。”常言背向他们,面无表情。“我一介书生为何会参军?你曾问过我,不过我没说实话。”
当初,被冯家人暗中赶出开封,重病潦倒,几乎命丧黄泉,若非巧遇路过的女真权贵,常言早就一命呜呼了。
“你”向来精明的朱延熙听出他话中有话,不难猜测里头的文章。
“当时是无心插柳,只想进军营,与其中的伏兵联系;没想到有机会施展所学,蒙王爷赏识,步步高升。”常宵回头,讽刺的笑道:“但若只是王爷一人的提拔,我怎会如此迅速的登上丞相之位?”
他在暗示,朝中还有奸细在暗中支援他!
在朱延熙猜忌的眼神里,常宵抽出身边女真护卫的配刀,割袍断义。“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一截衣布随着他的抛掷,飘下山脚。
常宵不再多话,断然的随着女真人而去。
身后的国土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值得他留下的理由。
他也没说,即使一开始就当了女真人的奸细,其实他并未事事服从外敌,消息的泄漏、朝中所动的手脚,他都手下留情了。
原本想娶亲以后,设计一场意外灾难,辞官回乡,不再当叛国之徒;然而朱延熙的夺婚伤了他的自尊,朝廷权贵的内斗也玷污了他的抱负,除了离去,常宵想不到更好的路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山林
琉璃看向难掩落寞的朱延熙“真的拦不住他吗?”
朱延熙摇头,不想深究自己有没有手下留情“早晚是要拦的,不过我会在战场上拦。”
深深一叹,气贯丹田,他朝着山崖深处朗声宣告“只要我活着的一日,大明江山绝不容外族染指,你,好自为之!”
浑厚而豪放的嗓音,在四周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