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状似平静。
阿诚的日子也在一天天滑过,在没有变化的劳作中忙忙碌碌,很少再有与冯宣仁接触的机会,他知道冯公馆的二少爷已经在家里的安排下开始工作了。
每天看着少爷和老爷他们由老刘载着去上班,他守在门口交错而种的桂树旁等着,看见冯宣仁平常飘扬着的头发用发油理个顺滑,西装笔挺皮鞋铮亮,提着个公文皮包跨入车内,然后车子绝尘而去。他甚至无法知晓冯宣仁是否注意到自己,除了这些,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没有见过少爷的日子,他努力分出这其中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他不得不每天偶尔会想到他的笑容和身影。也许,少爷已经不需要我了,有时会这样想,不免怅然。
时至中秋,冯公馆酒宴宾客,按冯家在金融及工商界的地位,来者不光是同行中人,相当部分却是带“政”的人物,这使每年的中秋宴会多少带有特殊的意味。冯老爷明白,于现在群雄争霸的局势,金钱和政治就像是一块银元的正反两面,谁都分不开谁,谁离开谁都会不成气候,而他是被群枪抵在背后拿钱下注的人,只盼能压个是顺当开光的局。
宴会通常是在自家府上办的,照冯太太的想法,在酒店与家中的交流总会有些微妙的区别,这些区别有时会影响到很多事的成败。冯太太出身名门,在社交方面自幼训练,绝对有自己可行的一套,使她能轻而易举地在社交界里游刃有余让夫君在事业上顺利无阻和冯家在各界所扮演角色的高低上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而且冯太太在这次宴会上还另有算盘要打,所以显得更为慎重些,冯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后,大戏终于顺利开场了。
入夜。整个冯府灯火辉煌,人车如流水接踵而来。
冯老爷,冯太太,冯家两个少爷乃至冯家上下佣人都衣冠楚楚,面带可亲笑容殷勤招待客人。
阿诚阿三两兄弟也换上平时不穿的簇新青布夏衫,跟着其它佣人小心地端着银托盘,穿梭在锦衣男女之间,侍候着他们手中闪亮晶莹的玻璃杯中的液体。
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去搜索冯宣仁的身影,阿诚穿行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可惜人们凑成一团一团地分散在各处交谈,众多华服在灯光下灿烂夺目,他一时无法找到且不得不专注手中的物什。
冯宣仁此时正被母亲拉在几个官腔老男人之中,脸上堆着不明所以的微笑。
“冯太太,贵公子果然一表人材,老冯和你当真好福气啊!”一人向冯太太赞着。
“哪里哪里,赵局长真是高赞了。宣仁,这是赵伯伯。”冯太太得体地笑回,连忙为儿子作着介绍。冯宣仁点头弯腰,恭敬地叫了一声:“赵伯伯。”
“好好好,不必多礼,呵呵呵”“这是李科长李伯伯,张司长张伯伯,这是王行长王伯伯。”
冯宣仁一一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表情谦逊举止文雅,令众人十分满意。
“冯太太,不是我们几个眼红啊,老冯有这么两个得力的儿子往后真是走得远啊,往后我们都要老冯多多担待着喽。”
“瞧王行长说的,”冯太太娇笑着,白嫩的双颊立即添上两片得意的红晕“宣义只会做份内的事,宣仁刚回来,什么地不懂,哪能有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要好好向你们几个伯伯辈的行家学着点儿,跟得上点儿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冯太太真是说笑了,宣仁毕竟是吃过洋饭的人,喝得是洋墨水,真正好风华的少年郎,前途远大着,将来啊准是人中之龙。”
张司长的话未落尽,胳膊被从背后跑来一个洋装蜷发美女给揪住了,伴着一声娇柔的问喝。
“爹,你在干嘛呀?”
“哎呀,莎莎,”张司长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各位伯伯在呢,不要没大没小,快叫人。”
莎莎也一一叫过,最后冲冯宣仁笑,不知怎么称呼。“这是冯太太的二少爷。”
“你好,张小姐。”冯宣仁笑着接口。
“你好。”张丽莎抿着小嘴笑着,微微点头,眼眸子扑闪娇柔的调皮。
冯太太看在眼里正中心怀,面上合着心里都不由笑开了:“莎莎啊,我家宣仁刚回来,可认不得这儿多少的年轻人,有好玩的可要带着他啊?”
众人笑了,皆可听出冯太太的意思,张司长更是眉开眼笑起来。
“冯阿姨,”张丽莎也不笨,女孩子家脸皮薄有点羞恼了,泛红着小脸“他也不是个小孩子干嘛叫我带啊?”说完,竟掉头自个儿走开了。
众人更乐了,张司长皱着眉头苦笑:“我这个女儿啊叫她娘给惯坏了,野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真怕她将来找不到婆家要啊!”“哪里的话啊,莎莎模样长得好,性子又纯,且是您张司长这样的好人家,哪会没人要啊?只怕是已经快抢破头了吧?”
冯太太用手肘捅了捅冯宣仁,悄声道:“还不跟着去?!”
冯宣仁朝众人一弯腰后即追随那倩影而去。背后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但冯宣仁一离开背后的视线,马上止住了脚步。有一酒盘端至面前,他顺手从盘上端过一杯酒,看清了端酒的人,他笑着招呼:“阿诚,你今天很帅啊!”端酒的人一怔,回答:“二少爷,我不是阿诚,是阿三。”
“阿三?”冯宣仁马上记起来了,这是阿诚的双生弟弟,不由惊奇,仔细地看着他的面目“真的好像啊,几乎不差分毫,太有趣了。”
阿三傻笑,他觉得这个少爷果然和哥哥口中一个模样,平易近人得很。
“如果你们站在一块儿,大概除了你们自己无人能认得出了,”冯宣仁叹道,即而问“你哥呢?”
“他在那儿呢。”阿三用手向后一指。
终于看到了阿诚的身影,他正端着盘子从前厅走过向厨房走去,虽是穿着和眼前的人一样的衣装,甚至有着一样的面目。但是,只是那一眼的接触,冯二少爷很快把自己刚才的话推翻了,两人绝对不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看到阿诚一眼,他就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他们分辨开来。
他不假思索地朝那个背影追去。
“宣仁,过来一下。”冯宣义在一旁叫他,身边围着一帮年轻的小姐。
“待一会儿。”冯宣仁指了指前厅后的走廊,那里有卫生间,冯宣义理解地点点头。
“阿诚。”
阿诚转过头,看到今晚一直在寻找的人兴冲冲地向自己奔过来。
“少爷。”
通往厨房的走廊灯光不是很亮,但他还是很清楚地看到少爷站在那里,嘴角边挂着柔和的微笑。今天的少爷特别英挺,黑色的洋礼服衬得身材修长,漆黑的头发向后梳理,整张脸干净而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阿诚不由也笑:“少爷,有什么事吗?”
“没事,”冯宣仁走到他跟前,注目凝视,歪歪脑袋“唔,还有没有酒?”
“我正要去端呢,”阿诚回答“如果少爷要酒的话,前面应该还有啊。”
冯宣仁没有吭声,只是看着阿诚。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什么劳什子的酒,一个牵强的借口而已,他需要站在这儿看一个少年的理由。
这样沉默地对视了有好几分钟。阿诚不得不再次开口:“少爷,我得去端酒。”
冯宣仁点点头,转身就走,来和去一样忽然。阿诚长吁一口气,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不解,少爷怎么了?
*****
前厅传来了舞曲的声音,优雅地迂回着。
张丽莎努力提醒自己端正坐姿保持淑女风范和身旁的女伴们讨论着一些无聊的话题,而目光不时飘向对面挺拔的身影。大厅已经被清空了出来,有很多人开始相邀共舞。有男士走过来邀请张丽莎,却总是被微笑着拒绝,往日舞会上的公主今天显得特别安静,不免让不少人奇怪。张丽莎心中也着急,可对面的人显然没有动身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和自己兄长搭着话,没有注意到任何目光。
张丽莎皱眉,提醒自己要一定要耐心。
终于,那人站起身并迳直向这儿走来,张丽莎心不由乱跳起来。
“张小姐,可否赏光?”
看到一只手潇洒地伸到自己面前,张丽莎此时的笑颜足够令场上所有的女士黯然失色。两人一踏入舞池中即成注目的焦点。
“冯先生的舞技真好,不亏是留过洋的人。”
“张小姐也很好啊。”
“嗯,叫我莎莎吧,别人都这样叫的。”张丽莎咬了咬嘴唇,看着冯宣仁,一点恰到好处的娇羞。
“莎莎,真好听。”
两人细声地聊着,并随着舞曲慢慢徜徉。冯宣仁漫不经心地瞥向四周,目光抓住了在围观人群中走动的青衣少年,少年向舞池当中张望,然后看到冯宣仁,灿烂地展颜一笑。
冯宣仁肯定那是阿诚,对他那有点懦怯却又纯净的笑容已经烂熟于心。阿诚躲进角落里,张望了片刻即消失踪影,把一颗心也带着跑了。
一首终了。
冯宣仁礼貌地送莎莎回到原位置。
“下一首,还跳吗?”莎莎主动邀请。对方却笑着挡回:“老是霸占着你啊,等会儿非得被人念不可。”
有一男士走过来,冯宣仁正好脱身而去。
莎莎恍然若失却又怨不得。
****
明月当空悬挂,如水的夜空,暗郁芬芳的桂花香,怎么能不让人沉醉,可惜青衣少年阿诚却不懂欣赏。
“少爷,别玩了,”他使劲摇着头,脸色泛红,窘迫不已“如果被人看到,会被笑死的!”
“啧,没关系的啦,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兴致盎然的冯二少爷不耐烦地一把拖过僵硬的少年,用手臂重重地搂住了他的腰肢。
两人站在半圆状的后阳台上,没有灯光,除了从楼下大厅里传上来的舞曲,因为清静所以声音也特别的清晰。
“来,我教你,”冯宣仁牵起阿诚的手,一本正经地吩咐“跟着我的脚步。”
阿诚别扭得僵着脚不肯动,他苦苦哀求:“少爷,我学这个没有用的。如果他们找不到我的话,我可会倒霉的。”
“我说有用啊,如果将来跟我出去的话,你连这个都不会,我也会被人笑的。”冯宣仁振振有词,但有点强词夺理。
“少爷,今天就饶了我吧,”可怜的阿诚快要哭出来了“我还要伺候客人的!”
“嘘,不要吵,”冯宣仁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音乐“来,跟着我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左脚迈开啊”阿诚啼笑皆非,二少爷此时有点无法理喻,他无奈地走动着脚步,心里暗盼少爷的闹腾劲快点完事,自己好快快回到该待的地方去,省得夜里又要被揍。
“不要那么僵硬啊,跟着音乐的节奏走。”冯宣仁一手搂紧他,一手执着他的手腕几乎半拖着走步。
浑身不自在的阿诚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喝多了,下面好好的有舞池不去,有漂亮的小姐不请,非得活拖死拽地把自己拎上来跟他跳什么乱七八糟的西洋舞。这种舞偏偏又让两人像一个人似的贴在一块儿,比少爷矮两个头的阿诚简直像挂在对方身上,这让他觉得好不难堪。
“少爷你是不是喝多了,”忍无可忍的阿诚小心翼翼地问着“我去给你端碗醒酒茶来吧?”
“我没喝醉酒,”冯宣仁不悦地瞪起了眼“你能不能给我闭嘴啊?”
阿诚觉得他前半句是反话,后半句瞧那生气的表情最好还是听进去,所以他乖乖地闭了嘴。
舞曲轻漫,飘荡在温柔的夜风中,两人踏着已经协调的步伐一时无语。阿诚顺着冯宣仁的肩膀抬头向天仰望,一轮明月静静高挂于空,亮如银盘。
中秋的月啊。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少个年头没有看过中秋的明月,至少来这儿的六年,几乎让他忘却还有一轮中秋明月让人寄乡愁何来乡愁?最后一丝乡愁早随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埋入那一片被丢弃的土地。
阿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如此尴尬的境地竟然会想起久已失落的故乡。
“你在想什么?”冯宣仁轻声问他。
“我来的地方,少爷。”
“哦?”“我记得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榆树,我和弟弟常爬上去,然后妈会在树下骂人,要我们下去,但我们不敢,只能趴在树上一动也不动。”阿诚一口气地说着,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傻,少爷哪会有兴趣听这些啊?
“然后呢?”
阿诚惊讶地抬头看着颇有兴致的脸,犹豫着继续说:“然后一直呆到肚子饿了没有办法才下去,结果两人被娘打了屁股,但一点也不痛,下次我们还会去爬树的。”
冯宣仁微笑,淡淡的。
“我本来记得很多的,可现在已经忘了,”阿诚又望向那轮明月“记得最清楚的是,娘死了,埋在了开着很多‘白娘子花’的后山里,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把很多花瓣儿都打坏了,地上都是白白的,娘的坟里也全是白白的花。”说着,阿诚觉得眼中有些酸痒。
冯宣仁抬手轻轻拭去少年眼边渗出的泪水。
“少爷,对不起,”阿诚局促地垂下眼睛“我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冯宣仁摇头,没有言语。
两人继续跳舞,却早已没了节奏,只是拥着在原地走啊走,一曲接着一曲。
“二少爷,二少爷。”有人边走近边叫唤,是李妈。
两人如遭电击般迅速放开对方,莫明的心虚。冯宣仁按住阿诚的肩,暗示他原地别动,自己举手理了理头发,走过去:“李妈,我在这儿。”
李妈没有看到旁边阳台上处于暗处的阿诚,只看到冯宣仁:“二少爷啊,太太找你好久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我知道了,这就去。”
直至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阿诚方才匆匆忙忙地朝反方向走去,心里暗自求佛:但愿没人发觉他开溜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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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宣仁刚下楼梯就被冯太太拖住,唬着脸儿质问:“你怎么搞的,把张小姐一个人撂在那里?!”
“妈,她用不着我陪的,你看。”冯宣仁用嘴一呶,意指张丽莎旁边围着好几个男女并不寂寞。
“哎呀,”冯太太怒其不争,使劲地掐了他一下“你不要给我装傻!今天有一件事是专门为你的,我跟你爹也商量过了,先给你订门亲事让你安定下来,这个张小姐是我们都同意的,她的父亲在上头很有影响,结亲对我们冯家有利,而且张小姐人也不差,你别给我瞎糊弄!”
“妈啊,”冯宣仁虽有点预感,可没想到母亲这么直截了当,不由抗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给我包办婚姻啊,这可不公平!”
“别跟我谈公平不公平,那一套我可不懂,”冯太太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以为自己在国外啊,我话挑明喽,快去,别给我愣着!”
“啊”冯宣仁暗地叫苦连天,原来今天是自己的鸿门宴啊“我我还不想结婚。”
“傻小子,又不是马上让你结婚,你肯人家还不一定肯呢。”冯太太睨着儿子一脸的害怕,不禁笑出声。
“那哥呢?!干嘛不找他啊,他可比我大多了,哥都没有定亲,我作弟的急个啥?”冯宣仁很没义气地拼命想拖替死鬼,害得正在小姐堆里眉飞色舞的冯宣义眼皮直跳。
“不用替他操心,我自有安排,你管好自己的就行啦!”冯太太可没想到自己又帅气又俊俏的儿子会对这样的好事推三阻四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仔细朝张小姐望了又望瞧了又瞧,怎么看人家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端端正正的好面貌,怎么让儿子看不上眼啦?
“哎呀,你就别挑了,”冯太太继续积极开导“论面貌,地位,学识,你看这场中的女孩儿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张小姐了,和你对得上号的非她莫属了,你还挑个什么劲啊?!”
冯宣仁语塞,鼓着腮帮子以沉默对抗,他倒也不是对张丽莎有什么看法,可这种强制性的结亲方式让年轻气盛且被新思潮洗脑过的他有些接受不了。
“反正你别给我滑头,这个媳妇我可等着你给我领进门。”冯太太瞥了一眼儿子绷紧的脸皮不以为然地警告着,在她看来,儿子只是对于被指定的赌气,如果双方接触多了,想来这事不会太难,毕竟双方都是不差的,哪里还能找到这么登对的人儿?
冯宣仁实在无话可说,心里却嘀嘀咕咕计较上了:早知如此就从外面带个洋妮子回来先斩后奏,看看父母那肚子气破的样子也好过今天心中被硬派亲的窝囊劲儿。想是这样想,但他知道这样结亲对于冯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父母也是三思而行的结果,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下,互相结亲是壮大势力对付凶险的好途径。
张丽莎也看见了不远处于刚才丢下她的人,她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对他大方地嫣然一笑。
“你瞧人家张小姐多大方,你还快给我过去,别错过机会!”冯太太看着那笑脸,心中乐开了花,使劲推了一把傻楞着不知在想个什么东西的儿子。
冯二少爷无可选择,只得再次走了过去。
舞曲正好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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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过后的不多时日,天气开始转凉,与往年无异,唯一不同的是,随着街边报童口中越来越多的头版新闻,越来越多的号外,越来越多令人心惊肉跳的血案,让这个繁华的都市过早地进入了阴霾和寒冷。街上公然持枪的便衣特务和随处抓人盘问的警察让蜷缩在阴沟里的老鼠也会有风雨欲来之感,连着平素一向能阻风挡雨的冯公馆也阴沉起来。
冯老爷的出入已经有数个保镖跟随,家属无故不充外出,唯恐遭人绑票。这一切不自由的变故让冯太太好生不是滋味,连着平时里常来往的姐妹一个个缚步在家,来个电话也总是抱怨个不停,骂那几个就会生事的乱党害得天下不太平,好生生的盛世就会毁在他们手中,至古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妇人的平庸之见在男人们的心中自然会是另外一幅模样。冯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深思熟虑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自上辈辛苦撑起来的家业会不会在波动不定的时代里翻个底。他先前是不想渗进政治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有钱的不涉政治显然是自投死路,就是自己躲远了,还会有狼嗅着腥味找上门来,要么同狼共舞,要么果了狼腹。
年岁大了能指望的就是两个儿子,特别是小儿子,虽是年纪略轻还没经过风雨,却从待事眼神和做事方式上可以看出冯家的优良遗传,果断且深谋大略有大士之风,他是不看走眼的,大儿子人虽是不笨,但总缺了点担当局面的大气,凡事还是做下手的干练。可是,虽说是如此,最让他挂心不下的还是小儿子,蓬勃的青春气焰和隐于眼神里对混沌世事的不满会让那些优良遗传反成了陷入歧路的重要力量。
不管怎么个乱法,对于冯馆打杂小工的阿诚来说日子和往常并无大异,要做的活还是一天似一天,就算有些起伏也是小人物的生活,比不上那些踏在头上的大爷们的矜贵。
这天天气很不好,燥热捂了一天,傍晚时分天阴沉起来,不一会儿闷闷地飘些雨丝也是稀稀沥沥不痛快的,空气中浮着难闻的泥腥味。阿诚和阿三在柴房里堆那一大捆一大捆用来冬天烧壁炉的柴料,不一会儿大汗淋漓,口渴难挡。
“哥,我去拿些水来喝。”阿三脱了褂子往脸上抹汗。
“好。”
阿三走出柴房门,不到片刻就退回来了,满脸惊讶:“哥,侧门旁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他还叫我来着,可我不认得他。”
闻言阿诚也走出了柴房,向侧门望去,果然有一个穿着灰青长衫的男人站在侧门外往里探着头,样子看来有些鬼祟。
他也看到了兄弟俩,不禁轻声“咦”了一下。
阿诚只觉此人有些面善,记不得是哪儿见过的,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先生,你有什么事?”
来人仿佛被惊吓,缩了缩肩膀,往后挪着脚步,摇着头:“没事没事,站在这儿避雨。”而这儿没有遮避物,怎能避雨?
阿诚满腹疑问,想来有些不妥,最近府上的变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伸手想把门给关上,却被男人挡住。
“先生,你到底想做啥?”
“小弟弟,你是不是上次那个在桂四路的”
阿诚心中“咯噔”了一下:“先生,可是找二少爷?”
男人点头,喜上眉稍:“差点认错,想不到这儿有两个一样面貌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帮个忙,小兄弟,这个帮我亲自交给你家二少爷。千万要亲自给他,不能给别人的,好不好?”
阿诚未接纸条:“先生,少爷在里面,要不要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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