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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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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天空老是阴蒙蒙的巴黎后,我在阳光充沛的法国南部小住下来,并没有马上照预定计画前往义大利。法国南部的风光吸引住我,我在乡间几个小镇上来往著,从瓦伦西到普罗旺斯,又从香水城格拉斯到蔚蓝海岸附近的尼斯和坎城。

    旅行的日子每天都能够见到让人惊奇的东西,生活非常地充实,白天忙著去体验生活,夜里也尽量安排活动。但在没有晚间活动的夜里,寂寞,会像蛇一样突然从不知名的角落窜出,紧紧地缠住我,我只得不让自己有机会闲下来。

    九月结束了,日子进入十月。

    转眼间,十月也到了尾声,时间像一捧掌上的水,从指缝中流逝。

    我还没到义大利,十一月就过了三分之一。

    我的任务是去熟悉一个我原来陌生的地方,当我已走遍了南法国每一个小城,再无理由待下去,便是告别的时候了。

    我在我的札记上记著这么样的句子

    旅行,就如同把一个陌生人变成你的朋友,陌生人不会让你惦记,朋友却会。告别朋友令人伤感,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散的宴席。有心的人,容易哀伤!

    在我发现我快要熟悉这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时,我便急急收拾行囊踏上另一个旅程。在一块土地上产生归属感是不智的,因为总有一天必须要离开。

    我不让自己太容易对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产生过多的情感,唯有如此,必须离开的时候,才不会太难过。

    十一月中旬,从米兰南行,途经威尼斯和佛罗伦斯,到罗马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

    十二月,在义大利的比萨店里吃义大利面,看义大利的男人。

    全世界最风流惆傥的男人就在这里,我赞叹地想。

    比较过去走过的几个国家,不拿东方人和西方人比,法国男人和义大利男人同样具有吸引力,但法国男人浪漫之馀,仍保有一种贵族式的优雅,用画来比喻,就像是“浪漫派”;相较之下,热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义大利男人就像是褪去了一层礼仪外衣的“野兽派”既热情又大胆无比。

    义大利男人的轮廓非常鲜明好看,浑身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与魅力,如果他们不如传闻中那么声名狼藉,我想我会很愿意与这里的帅哥们来段异国恋。

    罢出车站的时候,我就被一名黑发帅哥追著跑,拒绝他的热情可费了我好一番力气;走在街上,每个男人都对著我笑,让我急著想找镜子照照,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个大美女,否则怎么满街男人都追著我跑?

    然而我还是我,才刚刚白回来的皮肤又晒黑了些,不擦胭脂,也不扑粉,简简单单的一个齐亚树,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恐怕法、义这两国男人殷勤的态度真要宠坏了我。

    斑朗秋要我“再爱一次”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做到。爱一个人是那么样地辛苦,而我至今依然没有遇到令我真正心动的人。

    填饱肚子后,付了钱,离开餐馆,我拿出背包里的地图边走边看,边将几个短程景点的位置记下来。

    罗马街上游客、行人如织,记下共和广场的位置后,我将地图收回背包里放好。再抬起头辨认所在方向时,几个穿著破旧的吉普赛小孩张著一双双乞怜的眼睛来乞讨,我本想置之不理,但又没办法当作真的没看见。这群流浪的孩子看起来是那么样地缺乏关怀及安全感一时恻隐,我掏出口袋里剩馀的里拉递给其中一名小孩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了我的,硬把我往后推离那群孩子,我瞪大眼睛,看着捉著我的大胡子男人。

    “山卓!”

    “嗨,姑娘,又见面了。”他一边推著我走,一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我若不走就会被他推跌倒,只得由他摆布。

    我们一直走到另一条街上,山卓才停下来。

    “怎么回事?”我问。

    他不高兴地看着我说:“姑娘,你实在太不当心了。”

    “我?”我指著鼻子问。“我不当心?”我做了什么?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被扒了?”

    我一听,又是一愣。“被扒?”我脑筋一转,想到那群吉普赛小孩。“他们?”

    他抿抿嘴说:“就是那群吉普赛小孩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小偷,通常三、四个一群,其中一、两个会假装跟你要钱,其他人就趁你不注意时摸走你的钱包。”

    “啊。”我恍然大悟,急忙低下头检查放在拉链口袋里的皮包还在不在。当我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我脸都白了。

    “在这里。”

    山卓晃著手里的小皮包,我抬头一看,才松了口气。

    “以后可别再这么不当心了。”他又嘀咕了一阵子才把皮包还给我。

    我只能频频点头,说:“是,是,受教了。”好险,其他皮包都可以丢,就是这只皮包不能丢,里头是护照和美金,要弄丢了,我麻烦就大了!感谢山卓大叔。

    山卓带我往一条巷子里走。

    巷子里不像大街上那样嘈杂,两旁都是门,显然是住家。

    一放松下来,我问:“真巧,没想到会在义大利碰面,你也是来旅行的吗?”

    山卓搔搔胡子,笑说:“不,我住在这里。”

    “耶?”山卓来义大利定居?

    山卓笑了笑,推开其中一扇门,朝屋里喊道:“艾莲娜,我带了客人回来。”

    楼梯上探出一张脸来。好一个标致的女郎。

    我笑了,知道了山卓住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是情人。

    平常没有工作的时候,山卓就会来这里。

    不过,今晚是最后一夜。

    明天山卓要出发到北欧去和他的工作夥伴们会合,他们要在芬兰西北方与瑞典、挪威交界的kilpisjarvi拍摄北极光。

    山车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听见我说:“好。”

    那一晚,我怕打搅到艾莲娜和山卓这对情侣相聚的宝贵时光,用完晚餐后便匆匆告辞,去准备前往北极圈的御寒物品。

    苞山卓一道前往芬兰,意味著将能够见到高朗秋和其他人。

    自从巴黎分别以来,又过了三个多月。以往我们总是不期而遇,不知道对方又流浪到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相见。

    在旅途中,我不只一次想像,再一次我们天涯相逢的情景

    也许某一天,我走在一条曲折的小径上,转进前方一个弯道,我便看见他。

    又也许某一天,故事到了尽头,我蓦然回首

    然而一直以来,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刻意的,正因为不刻意,所以当山卓问我要不要一道走,而我说“好”时,我才猛然发觉,这个刻意的“好”字里头,竟然蕴藏了几分思念。

    为这几分思念,夜里我难以成眠。

    安眠藥恰巧吃完,又忘了去买,我只好眼睁睁地瞪著天花板,看天色从暗转光,一夜没有睡。

    山车一大早来旅馆找我时,我已经梳洗完毕,整装待发了。

    我们搭机去赫尔辛基。

    悲惨的是,飞机起飞后,我的恐机症又发作了。

    山卓见我一副快要晕过去的鬼样子,担心地叫了好几个空姐来。

    她们给我戴上氧气罩,又给我按摩,但我这毛病是心理问题,给我再多的氧气我也吸不进去。

    山卓担忧地直唤著我,我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大胡子。

    深呼吸呀!

    在快要休克时,一句存档在记忆里的话语飘了出来,在我晕眩的耳里不断地重复

    深呼吸、深呼吸

    下意识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纯氧,即将爆炸的肺得到它需要的氧气后,又恢复运作。危机解除。

    我倒在山卓的怀里,为一种需要宣泄的不知名情感,低声啜泣起来。

    这一回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经验,真正治好了我对飞机的恐惧,然而此刻我并不知道我是在后来搭飞机时,因为没再有过类似的糗况,这才蓦然醒觉,他的一句“深呼吸”成了我久病的良方。

    我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对于什么,总会慢半拍。

    山卓跟其他人约在kilpisjarvi的一家旅馆碰头。

    因为道路冰封的缘故,我们到达的时间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

    kilpisjarvi位于北纬六十九度,地处偏远,我们到达时,这个地方正在下雪。

    租来的车子能够开到这地方来真是不简单,气温很低,大约在零下二十度,即使坐在开有暖气的车子里还是会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到这么冷的地方来,我怀疑我这个在亚热带气候环境下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会冷死在这里。

    下了车,我绕到车后帮山卓搬行李,山卓要我拿了小件行李便赶紧进旅馆去,免得冻伤。

    他一肩扛起摄影脚架后,便飞快地跟了过来。

    当地虽已进入永夜时间,但天空并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冰雪覆盖冰原,天空呈现一片晕紫蓝色。

    我们飞快地跑向荒原中唯一一处有火、有电的地方。

    旅馆大门只是紧闭,没有锁,我们推开了它。

    山卓提著一堆行李走进屋里,旅馆里的人听到騒动,抬起眼来一看。

    有个人说:“爱尔兰佬,你迟到了一天,我们还料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艾莲娜,打算留在义大利不来了。”

    我一听,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大卫。

    山卓大笑出声,声音非常浑厚。“小子,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人来。”

    急于见见他们,我从山卓身后探出脸,打招呼道:“嗨,大卫。”

    看见我时,大卫脸上的表情非常夸张好笑。

    他先是一副见鬼的样子,怔愣了三秒后,他跑到我面前,咧开他的嘴,无法置信地道:“噢!我的天,小姐,真的是你!”

    “是我。”我牙齿打颤地笑着。

    其他人都转过头来,脸上挂著显而易见的讶异。

    我一一向他们打招呼:“嗨,法兰克。”以及“嗨,史帝夫。”

    我的目光逡巡过每一个人,最后停驻在那双神秘又熟悉的黑眸里。

    他的眼中流动著一种神秘的光采,我追随著、探寻著,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山卓在这时催道:“快过来,把外套上的雪弄掉,待会儿热杯酒来喝,不然你要冻成冰棒了。”

    我自迷雾中乍醒,尚未来得及答腔,大卫便将我拥进怀里。“来吧,小姐,我会负责让你温暖起来。”

    法兰克的笑声从大卫身后传了出来。“小心他这只大野狼。”

    我笑了出来,眼神不经意又与高朗秋相遇。

    嗨,亚树他用眼睛这么说。

    大卫他们早我们一天到,但天候一直不好,没有看见极光。

    由于下午的这一场雪,道路又被冰封了。我们一行人被困在小旅馆里,百般无聊地等候天晴。

    下午四点多,旅馆主人一家四口带著补给的食物回来了。

    汽车在这种天候下无法使用,我们唯一的对外交通工具是旅馆主人哈曼一家人所饲养的三十只哈士奇雪橇大。

    一副扑克被玩到烂,连牌也洗不起来。

    大夥儿直喊著无聊,但还是不肯丢开那副快烂掉的纸牌,因为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乐趣。

    终于,晚餐时间到了。

    晚餐有炭烤海鲜鱼、稞麦粉烘焙猪肉烤起士以及驯鹿拼盘。

    填饱肚子后,每个人很早便就寝。

    隔天醒来,雪已经停了。

    冷意从棉被里钻了进来,冷得我全身哆嗦。我裹着棉被下床穿衣盥洗,一切打理好后,便循著咖啡和松饼香来到厨房。

    厨房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他正在喝热腾腾的咖啡,而哈曼太太则在炉火前煎火腿。

    “早。”我说。

    “早。”高朗秋倒了杯咖啡给我。“昨晚睡得好吗?”

    急著暖胃,将一整杯黑咖啡都灌进胃里后,我才开口说:“不好,快冷死了。”一开口,连牙齿都打颤。

    他笑着问:“再来一杯?”

    我点点头,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这回我加了糖,又加奶精。

    炳曼太太端了一大盘松饼和火腿到餐桌上。道谢后,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食物补充了不少热量,身体产生了一点暖意,我这才把注意力移回高朗秋身上。

    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愣了一愣。“看什么?”

    他笑说:“你脸上有饼屑。”

    “啊!在哪里?”我下意识地摸索著脸颊。

    “这里。”他的手指拂过我的唇角,仿佛他这举动再自然不过,再应当不过。

    但,不该是这样子的啊!我与他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也没有想到。我苦笑,忽视心底那奇异的感觉,说:“我在罗马差点被扒,刚好遇到山卓,上了一课。他问我要不要一道走,我就跟来了。”

    我最不希望他问,但他还是问了:“为什么要跟来?”

    我随口扯道:“没来过嘛,在罗马也待腻了。”天知道,我才刚到罗马不久幸好,也只有天知道。

    “这回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我转移话题问道。

    他说:“不一定,得看天候配不配合,天候不好就没有办法拍。不过不会天天如此的,kilpisjarvi是个很好的观测点,在十二月到一月的永夜时间,有很多机会可以看到极光,雪已经停了,说不定今晚就能拍到。”

    我咬了一片火腿,说:“这个工作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自由吧?长期在外奔波,不能返家,你不觉得累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觉得累吗?”

    “什么?”

    “你现在的旅行让你觉得累吗?”

    “不。”我说。

    “那么我也是不。”他说。“我已经习惯旅行的感觉,没有办法在同一个地方长期停留。”

    “即使那个应该长期停留的地方是家?”

    他低低笑了,说:“我没有家,家是有归属感的地方,我没有。”

    我垂下头,突然食不知味起来。

    “亚树,你的脸要贴到桌子上了。”

    我干脆就往木头桌面贴上去。我也没有“家”

    他推了推我的肩膀,发觉我在哭,他轻叹一声,递了条手帕过来。“别哭了,爱哭鬼。”

    我捏著他的手帕,却无法阻止眼泪继续涌出。

    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没有归属感的人是这么样地不适合单独拥抱寂寞。

    我吸了吸鼻子,用他的手帕擦乾脸上的泪痕。

    看了他好一会儿,我说了一句平常我绝不可能说的话:“喂,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手臂和胸膛都借给了我。

    如此温暖,如此温柔。

    当天晚上,我们就看见了北极光。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早上就停了。

    虽然户外的气温还是一样的寒冷,但空气变得较为乾燥,天空也变得澄澈明亮。

    这样的夜非常适合观测极光。入了夜,哈曼先生便驾著雪车送我们到一处视野良好、没有林相遮蔽,也没有任何光害的苔原上,等候极光出现。

    拍摄之前,哈曼给我上了一课,他告诉我说:“北极光是由于荷电的粒子在地球磁场中和大气中的分子疾速碰撞,一些过盛的能量转换成光而形成的。这种荷电粒子来自太阳,所以太阳黑子数量大增时,北极光特别明显;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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