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河是条贯穿数省的大河川,每到涨潮或大雨便会泛滥成灾,大约二十天前,连下了几天的雨,便造成老百姓极大的生命财产损失,可以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各省辟员连夜进京呈上奏折,奏请朝廷赈灾筑堤。
皇帝在民意的压力和政治的考量下,为了确保能安稳的坐在龙椅上,和文武百官经过几日的协商,终于指派钦差大臣,带着朝廷勉为其难拨下的五十万两,并下令开仓放粮。
当百姓听闻有赈灾物资到达,纷纷前往各地衙门等待领取,可是左等右盼,得到的答案皆是早已领完,并粗暴的予以驱赶,让他们对朝廷见死不救的所作所为彻底的寒了心,历尽无数次的失望,到了绝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老百姓再也忍无可忍,开始展开一波波的暴动,抗争行动越演越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半个月后,被朝廷授命为赈灾行动的钦差大臣惨死在销魂窝中,墙上用鲜血写下“泯灭人性,该杀!”六个大字。验尸报告上说死者是遭两指勒断,根据妓院老鸨透露,凶手是名有着巨人身材的男子,经过官府研判,有可能是“狂天四兽”之一的“大象”所为,目前正极力通缉当中。
不出几天,担任发放物资米粮的两省总督府遭到强盗洗劫,听说两省总督一刀穿胸而过,现场地面上同样用鲜血写着“贪赃枉法,该杀!”五个字,私吞的五十万两官银也不翼而飞,并且大开米仓,囤放在仓库的米粮一下子被蜂拥而至的老百姓全数搬得精光,真是大快人心。
远在京畿的皇帝得知消息,可是寝食难安,深怕暴民会攻进皇宫里来,在诸位大臣的建议下,派出更多的官兵前往镇压,并且下旨要“铁面神捕”战戎一旦发现“狂天四兽”的踪迹,不需审判,可以先斩后奏。
暴动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到全国各地,让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的官员各个心惊肉跳,唯恐哪一天轮到自己遭殃,有的甚至干脆携家带眷和财产,弃官潜逃去了。
在无政府状态下,插着“正义”旗帜的正义之师出面领导不知何去何从的百姓加入推翻极权暴政的行列。
眼看龙椅快坐不稳了,皇帝慌了,躲在寝宫里不敢出来,在一干奸臣的怂恿下,诛杀所有企图造反的老百姓,以达到威吓的效果。没想到适得其反,让更多人不畏生命危险也要打赢这场圣战。
玉竹在租赁的屋子里坐立难安,急切的想获知敖俊等人的消息,这些天外头情况很乱,官兵挨家挨户的大力搜索,也是导致敖俊无法顺利返回家门的原因。
“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我看还是出去打听一下好了。”据说正义之师快到了,到时官兵便会撤走,敖俊他们也就安全了。
她心付,便挽起食篮,在篮内放了些水果和香烛,假装要到庙里上香,拜拜总不犯法吧!
郊县的百姓和平时的生活没两样,邻县的暴动还未影响到这里来,可是人人脸上还是笼罩着一股不安,也不再谈天说笑,死气沉沉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她走得很慢,小心的留意四周,即便是与官兵擦肩而过,依她朴实无华的容貌和穿着,丝毫不曾引来侧目。
虽然玉竹的态度装得很自然,只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心跳得有多快,仿佛随时有可能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期然的,她瞥见一具熟悉的身影自茶楼里出来,就算他烧成了灰,玉竹也认得出和自己同床共寝数月的丈夫,不禁扬高唇角,小跑步的冲过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害她望眼欲穿,一个人傻傻的在家里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对方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她。
玉竹抓着他的手臂低嚷“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快跟我走。”
“对不起,这位夫人恐怕认错人了。”对方沉稳的说。
她攒起秀眉,快怏不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认”就在这当口,玉竹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呃”不对!这个男人不是敖俊。
虽然他们的五官、身材可以说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仔细比较后,她发觉面前的男人眼神内敛,不似敖俊的狂放,两人的气质更是相差甚多,而且穿着讲究,不似敖俊随意。
怎么可能?天底下居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世上除了双生子外,这样的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他有礼的点醒她。
玉竹有些词穷“对、对不起,我以为大爷是我认识的人你们长得很像,猛一看还真会认错。”
“那人真的和在下长得很像?”
“呃,其实也不是很像,是我没看清楚。”玉竹尴尬的笑说。
他一哂“认错人是常有的事,不必太在意,请问夫人也是郊县的人吗?”
“我是最近才搬来的。”她简单的一笔带过。
“夫人要上哪儿去?要不要在下送你?”
玉竹慌忙的摇手“不用了,我只是想到前面的土地公庙上个香,祈求不好的日子赶紧过去,不用劳烦大爷。”
他深表同戚。“在下也是这么希望,相信只要赶紧抓到那帮强盗,你们自然可以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大爷所说的强盗是指”其实不必问也猜得出来。
“当然是狂天四兽。”他说。
一股熊熊怒火霎时直街头顶,玉竹忍不住为丈夫的行为做辩护。“大爷认为只要抓到他们,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了是不是?”
他一脸正气凛然“狂天四兽目无法纪、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恕,原本就该就地正法。”
“他们杀的都是些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的狗官,若是没有他们,我们这些老百姓早就饿死了,狂天四兽是在替天行道。”
“夫人错了!”他严厉的低斥“无论犯下什么罪,都该接受国法制裁,不该动用私刑,若是人人如此,不就天下大乱了。”
玉竹沉下秀颜“你这个人根本是在强词夺理,什么国法?这世上还有国法吗?那些只是用来保护狗官,让老百姓苦不堪言的狗屁律法!”她越说越火。
“你若不是念在你是女流之辈,在下定当将你治罪。”他喝道。
她不怕的眼含嘲讽的睨着他“要把我治罪?你以为你是谁?”
“在下是京畿总捕头,姓战,单名一个戎字,奉皇上旨意捉拿狂天四兽,夫人若是再污辱朝廷,休怪本官无礼了。”
战戎!
这个名字她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万万想不到这个信誓旦旦要缉拿敖俊的男人,却有张和他相似的脸孔,这是一种讽刺吗?“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玉竹急急的逃了开来,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战戎怪异的瞅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想到她方才错认自己的事,顿时露出深思的表情既然知道她就住在郊县,要找人并不难。
战戎思索了一夜,还是寻来了,曲起指节敲了两下,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你”玉竹这回可没再认错人。“大人有何指教?”
他彬彬有礼的问:“在下可以进去吗?”
玉竹睇他一眼“请进。”
“谢谢。”战戎挑了张凳子坐下,才一眼就将屋里的陈设看完,简陋的家具似乎没有长住的打算。
她心生提防。“请用茶。”
啜着茶水,战戎斟酌着该由何处说起。
“大人不是应该忙着抓强盗,怎么有空到寒舍?”玉竹嘲弄的问,她可没忘了他是他们的敌人。
战戎搁下杯子,双手抱拳“在下今日前来是有点事想请教夫人。”
“请教我?”
他开始循序渐进的道明来意。“不错,昨日夫人在街上认错人,不知道夫人把在下当作谁了?”:玉竹一脸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便告诉在下吗?”
她想了又想,保留的说:“告诉你可以,大人我和家相公有几分神似”
“他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岁数?”战戎口气略显急促,在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前,让玉竹不敢再透露。
“做什么?”她警觉的问。
他深吸一口气“夫人不方便说吗?”
“除非大人说出原因,不然我没必要回答。”
战戎定定的看着她坚决的神情,在心中轻叹“好,我说。”
他停顿了几秒,让玉竹也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
“当年因为家中贫困,我亲生爹娘又因病双亡,其它亲戚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收养我,后来将我卖给一个姓战的大户人家,成为他们的独生子,这些都是我成年后,我的养父母亲口告诉我的,而且还说出另一件事实,我还有个晚了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兄弟,可惜他比我早被人领养,从此我们兄弟便分散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找他的念头”
玉竹本能的捂住口,露出一双惊诧的眼眸。
他和敖俊是孪生兄弟!
太离谱了,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吗?“我之所以当上总捕头,也是希望能藉由官府的力量来找寻他,我曾经找到亲生父母那边的亲戚,由他们口中得知,我们打一出生,因为长得太过相像,就连自己的爹娘都会搞错,所以,我才特地前来询问夫人,他和在下的容貌是否真的神似?”战戎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怎、怎么可能?我家相公和大人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况且他根本没有其它兄弟,对不起,让大人失望了。”玉竹心跳如擂鼓的说。
战戎紧迫盯人的问:“他不在家吗?”
“不在,我这次来到郊县,为的就是找他,大概在半年前,他曾经捎封信给我,说在这里找到一份差事,可是我来了十几天,还是没有他的下落,所以才会在路上认错了人。”
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玉竹笑得有些牵强“对不起,帮不上你的忙。”
“夫人别这么说,是我以为这次真的可以找到他。”战戎苦笑。
她将发抖的小手藏在褶裙间,挤出浅浅的笑意安慰他“我想老天爷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兄弟团聚的。”
战戎抱拳一揖“打搅了,夫人。”
“大人慢走。”玉竹咬紧牙关撑到送他出门后,便全身虚脱的滑坐在地。
老天!她该怎么办?万一敖俊真的是他的兄弟
玉竹真的无法想象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一个是官,一个是贼,战戎真的能狠下心逮捕自己的亲兄弟吗?而敖俊又会怎么做?到时兄弟厮杀,那是天匠下最惨的人伦悲剧。
夜阑人静,星月杳然。
支着下颚在桌上打盹的玉竹好不容易阖上眼,霍地感觉到一道风拂过面颊,整个人骤然惊醒,身后探来巨掌,蒙住她的唇。
“唔”她惊出一身冷汗。
暗夜中的庞大身影遽然凑向她的耳畔“嘘,是我。”
玉竹在瞬间瘫软。
“我不是有意吓你。”敖俊笑谵的搂搂她“我还以为这阵子已经把你的胆子练大了,想不到还是这么不中用。”
她扭身想挣开他的拥抱“胆子再大,也不能乱试。”
敖俊笨紧双臂圈住她“别动,让我多抱一会儿。”
“石楠他们呢?”
“已经先赶去和主公他们会合了,我伯你担心,想接了你再走。”
“我在这里很安全,你们还是去办正事要紧,不用管我。”玉竹不想让他和战戎见面。
他眉头一皱“怎么了?你好像急着赶我走?”
“你、你别多心。”玉竹心口一沉。
敖俊捏住她的下巴,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你不是会说谎的人,到底是什么事?”
她仰起螓首,不再逃避。“敖俊,我问你,你要老实的告诉我。”
“反正连我的底细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瞒你的。”敖俊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模样。“问吧!”
玉竹咬白了唇瓣“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被一个姓敖的土匪头子养大的,那他有跟你提过你亲生爹娘的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有些讶异。
她一脸焦躁的抓住他,指甲因太过紧张而掐进敖俊的皮肤。“你不要管,只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敖俊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吗?”玉竹有种快发狂的感觉,一再的追问。“你想清楚再回答我,真的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他只好遵照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摇头。“是真的没有,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问他们的事,而且就算问了,我爹也不可能会知道。”
“为什么?”
“据我爹身边的手下说,当年有个妓女抱了个婴儿去找他,硬说是他的亲生骨肉,还逼我爹娶她,想不到被我爹拆穿她的阴谋,因为他年轻时受过伤,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那个女人眼看事迹败露就丢下婴儿跑了,我爹听见婴儿哭声宏亮,又是个壮小子,说不定将来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所以才把婴儿留下,那个婴儿就是我了,所以没有人知道我是那个女人从哪里抱来的。”
敖俊轻描淡写的说完,身世之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更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根,他只在乎自己的将来。
玉竹沉默不语。
懊告诉他吗?如果说了,敖俊又会有什么反应?“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可以睡觉了吗?我好几天没抱你了”他眼底点燃了两簇欲焰,毫不掩饰的向她求欢。
她揽起眉心嗔骂“你不要满脑子都是那个好不好?”
敖俊因她的拒绝而有些不高兴“不然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赶路,就没时间嘿咻了,当然要把握现在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还有什么比嘿咻更重要的?”他才管不了许多,抱起她就往房里走。
玉竹抡拳敲他的头“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快放我下来。”
“你这女人真是不懂情趣,小心我到外面找女人,到时你哭死可别怨我。”敖俊笔意恐吓她,要不拿出点做丈夫的威严,人家还真当他是妻管严,那他黑豹子的威名不就毁了。
她斜眼瞪他“去呀!那我就马上回娘家,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永无瓜葛,随便你要讨几个小老婆都行。”被她这么一恐吓,他赶紧柔声安抚“好,算我怕了你了行不行?你还要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被个容貌平庸的女人给吃得死死的,莫非这就叫做现世报?玉竹试探的问:“要是现在有个自称是你兄弟的亲人来找你,你会怎么样?”
“没凭没据,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如果他有证据呢?”
敖俊疑窦丛生的斜睨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
他两手抱胸的睥睨吞吞吐吐的玉竹“女人,我的耐性很有限,再不说就甭说了,我们直接上床嘿咻。”
为了怕自己会后悔,玉竹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
“我昨天遇见铁面神捕战戎了。”
“什么!”敖俊黑着脸大吼“你们怎么会碰上的?”
玉竹捂住他的雷霆怒吼“嘘!现在是三更半夜,小声一点行不行?”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一把扯下盖在大嘴上的柔荑“我要宰了他!”
她低喊“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敖俊,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玉竹就担心他会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我们是在阴错阳差的情况下认识的,因为他长得跟你很像。”
敖俊先是一愕,旋即咧嘴大笑,笑声中充满男人的优越感。
“我知道了,因为你太想念我了,所以才会把别的男人误看成是我,如果是这个原因,我可以接受。”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假装没听见他得意的话。“我说他像你,不只是一点点,而是几乎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玉竹认真的颔了下首“对,一模一样,否则我怎么会认错呢?他还告诉我正在找寻从小就失散的孪生兄弟,一个只比他晚一刻钟出生的亲兄弟。”
“你是说”敖俊瞠目结舌的觑着她。
她说出他未尽的话语。“你们有可能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
“不可能!”他大声咆哮。
“我也希望不可能,可是你们长得太像了,除了气质、眼神不同外,简直分不出谁是谁。”
敖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跟那个姓战的会是孪生兄弟,那太阳就打西边出来,我们长得相像只是巧合。”
“敖俊”
“不要再说了!”他阴沉着面庞低吼“我和他是死对头,只要他一天不放弃抓我,就永远是我的敌人,我黑豹子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一夜难以成眠,玉竹只想着尽快和敖俊离开郊县,免去两兄弟可能的自相残杀,熬到天亮,她迅速的整理好细软,不料,敖俊却决定不走了。
“我要亲自会会他。”他冷笑。
玉竹心头一惊“你要认他?”
“当然不是,我要以黑豹子的身分去见他,这些年他对我穷追不舍,这笔帐迟早都要算的。”敖俊早就想和他来场生死决斗。
她失声叫道:“你疯了!他有可能是你的亲兄弟”
“是不是无所谓,既然他是京畿总捕头,我们就注定是敌对的,你别担心,我还不一定会输。”
“不管你们谁输谁赢,这么做都是错误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们兄弟杀个你死我活,敖俊,我们走,算我求你!”玉竹泪眼婆娑的哀求。
敖俊寒着脸,紧抿双唇。
“我求你不要做出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她哽咽道。
他表情有些松动了。
叩、叩,门板上霍然传来剥剥啄啄的声响。
玉竹一脸惊悚的瞪着门“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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