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老板。”惠文从椅子上站起,朝赢瑾萧拱手作揖。
“惠先生。”赢瑾萧微笑回礼。“怎么来扬州也不先知会一声,赢某才好招待。”
“赢老板客气了。”惠文笑着,他穿着黑紫色的袍于,袍上绣着餮纹,身材偏瘦,颧骨突出,有双大眼,眼窝凹陷,下巴上留着胡须,年纪约四十上下。
两人又寒暄客套了几句后,一名穿青衣的奴婢捧着茶盏进厅。待下人离开后,赢瑾萧切入话题道:“惠先生此次来扬州是为了公事,还是来游玩?若是来游玩,咱们可先说好了,这东道主可要让赢某来当。”
“谢谢赢老板的抬爱,那怎么敢当!”他笑着端起茶盏,瞧着杯中的茶沫赞道:“府上的侍童真是了得,这汤花乳白,而且紧咬茶盏,像一层粥面,也像细浪”他深吸一口气。“更别说这茶香,真是让人闻之心情都宽了起来”他喝口茶。“嗯!好茶、好茶。”
“惠兄喜欢就好。”赢瑾萧调侃道:“不瞒惠先生,我虽卖茶,可我只顾赚了多少钱,对泡茶是完全不讲究,能入口就行,府上对品茶最挑剔的是我三弟径直。”
“呵呵呵”惠文笑着放下茶盏。“我也只能学人摆摆样子,虽能欣赏,可这舌头不灵光”他想了一下。“这可是双井茶?”
赢瑾萧拍拍手。“惠兄真是厉害。”
惠文笑了笑。“碰巧是我喜欢的茶,喝多了,也能辨出些味道来,我顶多能认出常喝的十味茶,再多就不行了,我认识个人才是真功夫,连雨前采的茶,还是雨后采的茶都能知道,茶里多了些湿气霉气,一尝便知分晓。”
“真有这样的能人?”赢瑾萧感兴趣地扬起眉。
“是啊!而且还是个姑娘家。”他又喝口茶,双眼扫过他脸上的表情。
赢瑾萧神情自若地打开扇子,露出笑。“这倒奇了。”
“是啊!”他顿了一下。“在下曾与这姑娘见过几次面,真是佩服得紧,说不定赢老板也听过她,那姑娘姓夏,是建州人氏。”
“姓夏”赢瑾萧故作沉吟状.“建州人氏,好象有点印象,我这记性”他以扇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了,前两年我还去过建州,莫非是夏老的千金?”
“赢老板没见过夏姑娘吗?”
他试探性的语气让赢瑾萧扬起嘴角。“在下该见过吗?”
这不正面且闪避的回答让惠文起了疑心。“因为赢兄去过夏府,所以在下想,您或许与夏小姐打过照面。”他再次探问。
“这可考倒我了,惠兄有所不知,赢某去年不小心撞了头,自那以后,记性就差了。”他又敲敲自己的额头。“不知这夏小姐长得什么模样?”
“赢老板当真没印象?”惠侄追问。
“或许您提个醒,赢某便想起了。”
惠侄沉吟一会儿才道:“不瞒赢兄,这夏小姐虽没有沉鱼落雁之貌,可也有小家碧玉的秀气”他笑了笑。“这样说是太笼统了些。她有张圆圆的脸蛋,比起时下的女子是显得丰润了些,双眼很有神,也很调皮,说真的,她的外貌没有特别的突出之处,要形容还真不好形容,听说半年前她上了扬州,赢老板没耳闻什么吗?”
“没有。”赢瑾萧回答。“毕竟是个姑娘家,总不能拋头露面的。”
“也是,也是。”惠文频频点头,又啜口茶。“许先生上个月到建州去购茶,与我家大人聊了几句,想必许先生也跟您说了。”
“方纔听下属说许九是回来了,可还没上我这儿,莫非出了什么事吗?”他面不改色地扯谎。
“不,不是。”惠文举起手,示意事情不是他所想的。“赢老板莫要会错意,这事与买茶无关,而是与夏小姐有关。”
“怎么?”
惠文转了一下心思才道:“这事早晚许先生也是会向您提的,在下就实话实说吧!听说夏小姐上来扬州是为了赢老板。”
“为我?”赢瑾萧扬起眉。
“听说两年前赢兄在夏府做客时,与夏家小姐一见钟情,嗯定了终身。”
赢瑾萧故作惊讶地张大嘴。
惠文马上问道:“这事可是于虚乌有?”
“这事是由何人说出?”赢瑾萧追问,他要知道是谁造的谣。
“自然是由夏家的人说出。”他又补充一句。“而且夏小姐也曾亲口证实。”
赢瑾萧愕然地愣了一下,这次不是伪装,而是真的诧异,这夏小姐可真是个说谎的大骗子,他连见都没见过她,更别说与她有婚约。
“看来是让她摆了一道。”惠文压下眉。“这夏姑娘可真大胆,连自个儿的名节都给赌上了。”
“赌上什么?”赢瑾萧探问。
惠文回过神,自觉失言,连忙道:“没什么。”
“黎大人与这事可有关系?”赢瑾萧又问。
惠文干笑几声。“其实也没什么,这事就算我不提,赢老板到建州打听一下也能知晓,所以在下就不隐瞒了。之前大人曾上夏府提过亲,夏姑娘说与人有婚约,婉拒了大人。”
“她为何不直接拒绝,而要撒谎?”他扬起眉。
“这”惠文捋捋胡须后才说道:“这夏姑娘是有些古怪,她的想法与常人不太一样。”
“是吗?”他感兴趣地问。
“夏小姐五岁前都住在四川一带,那儿民风开放,与中原截然不同,后来虽跟着母亲回到建州,可性子已经定了,听说她小时候野得很,满山满谷地跑,夏老爷都叫她野丫头,对她疼爱有加,自然不会束缚她。她自小大胆,玩得不知顾忌,一直到十二岁那年在山里遇上老虎,跟在她身边的仆役为了救她丧了性命,她才收敛起性子,只是骨子里的叛逆自小就种下,是很难消除的,她”惠文忽然止了话语。
“怎么?”赢瑾萧发现他的神色有丝不对劲。
“没什么。”他抱歉一笑。“大概是昨天吃的东西不新鲜,肚子有些不舒服。”
“那咱们等会儿再谈。”赢瑾萧朝外头喊了一声,示意奴婢带惠文到茅厕去。
惠文抱歉地说了几句话后,便随着奴婢到后院去。
赢瑾萧坐在花厅一边喝茶,一边思考惠文方才的话语。这夏家小姐实在是让人想不透,为何一个单纯的拒婚,她要弄得如此复杂?更令他不解的是为何挑上他,甚至还捏造了两人成亲的消息。赢瑾萧摇摇头,这姑娘实在是太大胆了,除了戏弄朝廷命官外,连他也莫名其妙地被摆了一道。
“这是在给我下战帖吗?”赢瑾萧扬起嘴角。
等了一阵子后,奴婢回来了,可却不见惠文的踪影。
“少爷,惠先生说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拜访。”
赢瑾萧微微一笑,示意奴婢退下。“尿遁吗?”
。。
看着惠文走进茅厕的身影,让葵月露出笑,她掩着嘴,深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一等茅厕的门关上,带路的奴婢立即小跑步到树丛后。“小姐?”
“荣粟,你做得很好。”葵月笑着称赞她。
荣粟高兴地露齿而笑,她穿着青色的仆衣,在赢府负责内务的工作,脸蛋长尖,发丝绾成双丫,今年一十有八。
“一会儿你去跟大少爷说惠先生有事先走了。”
“是,小姐”她迟疑了下,又接着道:“大少爷不会不会发现是奴婢放的泻葯吧?”
“你放心,只放一点不碍事,不会有人怀疑的。”葵月很有信心地说。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荣粟又问。“万一惠先生回到建州告诉黎大人”
“这事已经露馅,瞒不过了,当务之急得先稳住舅舅那儿,至于咱们藏在赢府的事倒可以放心,一时半刻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她顿了一下,眼睛盯着前方。“好象有人朝这儿来,我先走了,记得送惠先生出去。”
“奴婢晓得。”荣粟点头。
葵月快步离去,走了一段距离后才放缓脚步,慢慢踱回茶室。
一进门,姞安马上迎上。“小姐,您去哪儿了?刚才阿清来过,说您不在房里,您不是说要写信的吗?”
“我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她在椅子上坐下。
“刚刚王嫂来过,问你跑到哪儿去了?”王嫂是府上的奴监,负责管理所有的奴婢,自小姐进府后,王嫂就一直看小姐不顺眼,处处找她的麻烦。
“奴婢骗说您到茶室去了。”姞安蹙起眉头。“一会儿她到茶室没瞧见您,定又会踅回来的。”
“没关系。”葵月不在意地说,她拿起茶壶,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姞安,咱们的银两还有多少?”
姞安想了一下,在心里掂算着。“如果加上这个月的月银”
“葵月回来了吗?”声音从门外传来。
葵月站起身。“王嫂。”
“你刚刚去哪儿了?”王嫂跨进茶室,表情严厉,薄唇抿成一条线。
“在大少爷的院子。”葵月老实回答。
原要训人的王嫂在听见她的话时,瞠起了蝌蚪般的双眼。“你到大少爷那儿做什么?”
“是大少爷找我去的。”她微笑以对。
“太少爷找你做什么?”王嫂斜睨看她,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这我不好说,还是请王嫂去问大少爷。”
“你想拿大少爷压我吗?”王嫂不悦地瞪着她。
“我怎么敢?王嫂找我有事?”她直接切入重点。
王嫂哼地一声。“老夫人有事找你。”
“我这就去。”葵月马上道。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找你,而你不在茶室里,如果下次你再让我满园子找人,我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她愠怒道。“别仗着老夫人听你几句话,就以为自己受宠,做事说话都没了分寸,我若真要你在这宅子不好过,也能让你脱去一层皮。”
“知道了。”葵月点个头。
“还不走!”
“是。”葵月跟着王嫂走出去,余光瞧见姞安对着王嫂挤出个猪鼻子,她掩住嘴,深怕自己笑出来。
“丑婆子爱鬼叫。”姞安朝王嫂的背影龇牙咧嘴,而后扠腰学她说话“别以为自己受宠,说话做事都没分寸,若我真要你在这宅子不好过,也能让你脱去一层皮呸!以为自己是个什东西,还跩起来了,如果不是小姐不跟你计较,我就撕开你的疙瘩皮拿到油里烫,看能不能炸出个人汁人味来。”
一声窃笑让姞安吓了一大跳,她紧张道:“谁?”
“要我帮你准备油锅吗?”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口,身材清瘦,穿着赢府的仆久,手上还拿着竹扫帚,年纪约莫二十五,五官一般,可两道浓黑的三角眉却让面貌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看到来人,姞安才放心地松口气。“你鬼鬼祟祟躲在那儿干嘛?”
“当然是来看小姐回来了没。”阿清拿着扫帚走进茶室。
“小姐让老夫人叫去了,你跟上去瞧瞧,说不准那丑婆子会在半路暗算小姐。”她挥手要他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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