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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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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速亮着屋子襄所有的灯,从未有过的经验,她要借灯光来安定自己。

    电话铃在此时响起,吓得地一时回不了神,呆呆的听着电话不知所措。

    “哈罗喂”抓起电话,她喘息着。

    “梵尔,你在做甚么?”是伟克。很好,这个时候有人跟她讲话可安定她神经。

    “看书看书!”她深深吸气“在三十楼看狂风暴雨是难得的经验。”

    “别告诉我,你害怕!”他笑。

    “事实上真的害怕!”她再吸气。“我离恐怖的天空太近,万一有错手,闪电劈中我,岂小冤枉?”

    “头上三尺有神明,没做过亏心事,怕甚么?”他说:“许荻刚来电话?”

    “记起他要请我们吃意大利粉?”

    “周末,去不去?”

    “不,公司同事有个bbq,他们请我参加,这很难得,我答应了。”她说。

    “这么热的天气bbq?”

    “机会难得,我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工作起来更容易些!”

    “那么你带我去,我去拒绝许荻。”

    “好。”她笑。一直欣赏伟克的直率开朗,她觉得他们相像,是同类人,乐于接受他。

    周末,约好伟克在停车场兑,却看见他带着许荻同来。许荻,还是好气质,穿得涸铺意的随便,很有型的站在一边。

    “我没有节目,可以参加你们吗?”他问。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三人参加了同事在新界家的后

    院中几乎热死人的bbq大会。整个过程中,许荻很沉默,坐在伟克旁边不声不响也不怎么吃东西,很不投入,给人—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黄昏时,梵尔带着两个大男生提早退席。

    “是否后悔跟我来。”只一个下午已晒得通红的梵尔笑。

    “不后悔。”许荻抢着答。“只不过不习惯你晒得这么红的样了,完全破坏了你的神韵。”

    “我的神韵?为甚么?”

    “你有很现代的样子,我是指外表,可是某些神情非常古典,很难形容。”他说。

    “是这样吗?”她看伟克。

    “我不觉得,也许我不懂欣赏。”伟克说:“我是粗枝大叶的人。”

    “你不懂欣赏我?”她故意叫。

    “我只觉得我们很像,很合得来,是同类人,对不对?”伟克拍拍她肩膀。

    “现在去甚么地方?”许荻问。“我还不想回家,真话。你们不能扔开我。”

    “去梵尔家,她家已不缺任何东西。”

    “好吧。我做了杏仁豆腐,希望你们喜欢。”汽车一路往回程的方向驶,梵尔开得很专心。

    “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迎合那些人,”许荻的头伸向前。“你跟他们非常不同。”

    “我没勉强,他们是同事,只是天气太热。”她回头,嫣然一笑。

    “看,就是这个神情,好古典。”他叫起来。“伟克,你看见吗?”

    “艺术家是不同些,”伟克摇头。“笑就是笑,我分不出现代或古典。”

    “你像父亲或母亲?”许荻间。

    “我?我想自己像父亲,他们一直叫我父亲的女儿。”她说:“为甚么问?”

    他犹豫一下,说:“像父亲的女儿会比较有福气。”

    “福气?你没说真话。”伟克这次细心得很。“这不是你原本要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许荻把脸转向一边。“下次来我家,梵尔,我给你看张照片。”

    “像我的某人照片?”她不在意的。

    “不是。”他不再说下去。

    其实,梵尔觉得與许荻相处并不那么融洽,她宁愿和伟克一起,但许荻对她很有好感,她感觉得到。

    许荻?不,他不是她要的那杯茶。

    对于许荻的再次邀请,他们应约而去。去许家是很轻松的事,不必应酬长辈,许荻的父母还在外国未返。

    欧陆味重的偏厅里放着—本古旧的照相簿,楚尔知道,这是为她预备的。许荻的孩子气比想像更重,一进门他就拉着梵尔。

    “过来看,你看像不像?”他指着照相簿上的—个女子。那女子约二十岁,清秀古典,笑容非常含蓄,穿着二十年代的长衫。

    “像谁?”梵尔反问。“你的亲戚?”

    “妈咪的一个阿姨,你不觉得她某些神韵很像你吗?”许荻叫。

    “我?”梵尔迷起眼睛左看右看,近看远看。“她很美丽,可是不像我,至少我不觉得,”

    “或许有那么一点。”伟克打着圆场。“梵尔完全现代的。”

    “你看那眼神,那嘴角笑意。”许荻不肯罢休。“简直是神似。”

    “好,回去练练那种古典笑容!”梵尔笑。“让我练得像她好了。”

    她不经意的翻一页像簿,一个穿着古旧军装,戴着有眼镜的古旧军帽男人的相片赫然闪进眼睛,刺激着她的神经。

    那个刹那间来到的影像!

    “他是谁?”她叫。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妈咪的姨丈。”许荻看一眼。“为甚么问?你认识他。”

    “不不不,不是认识,是见过,不哎!该怎么说呢?”

    “他是甚么人?我是说他做甚么事?他人呢?在香港吗?”

    “他是飞行员,是中国最早的空军,就是抗日战争时和日本人在空中作战的军人,”许荻望着那张照片。“他不在香港没有人知道他在那裹,生或死,因为妈味说资料上写着他失踪。”

    “失踪我不明白。”梵尔轻轻自语。心中有一波又一波?嗽诜冢目袢取?br>

    “听说他一次出任务没有回来,从此没有消息。而军方也没有得到飞机被击落的情报,不能证实他是否阵亡。”

    “后来呢?”她再问。这个人就是在她眼中出现的影像,她脑葡定。这么奇妙神秘的联系,她不能不紧张?

    “还有后来吗?”许荻淡淡一笑。“大家都当他死亡,事实上,他没有再出现过。”

    “你那阿姨呢?”

    “是妈咪的阿姨,我大概要叫姨婆,”许荻说:“她也过身。”

    “好了,梵尔,别让四十多年前的事太烦搔你,那太遥远了。”伟克抢过照相本,用力合起来。

    “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那连眼镜的帽子是军帽?”她不放弃。“是飞行帽。”许荻说:“没看过二次大战的电影吗?那时飞行员都戴那种帽子。”

    他默默思索了一阵,几次出现她眼前影像中那男人的确是戴这种“飞行员帽子”但她不脑葡定是否与照片中的同一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无法和电光火石中的影像重叠。

    “我见过那样的人。”她说。一说出来马上后悔,即使她说出自己的三次经历,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

    “甚么地方?甚么时候?现实或梦境?”伟克显得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她把话咽回去。“只有一种很深刻的印象。”

    “是。我明白了。”伟克跳起来,在茶几下翻找一阵。“许荻,你家有没有消闲的中文衷漂?我知道梵尔在说甚么!”

    “消闲中文衷漂?”许荻想一想。“等着,我就回来。”来回不到两分钟,他拿着两本明星做封面的杂志进来。

    “是不是这些?”他交给伟克。

    伟克一言不发的迅速翻着,找着,最后停在一页,面露喜色对着她。

    “看。这是否就是令你印象深刻的画面?”他指着那一页。梵尔看见一个颇英俊的男人头戴飞行员帽穿着军装,旁边伴着的是个贤良淑德的温柔女子,是一个香烟的广告。

    的确是,是那样的帽子,那样的军服,但肯定,在她眼前出现的影像或该幻象却绝对不是广告上这男人,这男人眉目清晰,幻象中一切只是影子。

    许荻伸头过来看一眼,笑起来。

    “周润发和吴倩莲,”他说:“很红的广告。”

    “也许。”梵尔深深吸一口气,乐得有个下台阶的机会。“这广告拍得真美。”

    “你懂中文?看中文杂志?”许荻感意外。

    “至少可以写算得上通顺的文章。”她说。暂时抛开那些疑团。

    “真的?你怎么学的?在美国并无机会。”伟克十分羡慕。

    “母亲教的。在大学也选修,只要有兴趣,机会是自己找的。”

    “来香港后,我发誓学好中文,”伟克说:“现在开始,我们说中文,ok?”

    “我说国语。”梵尔字正腔圆。

    “那就说国语。”许荻也不差。

    “你不是广东人?”伟克勉强说着。

    “我的家族来自上海,”

    “叮”的一声,彷佛有人用小钟在梵尔脑子里敲一下。上海。

    “我母亲也是上海人。”伟克叫。“但上海话太难,说得不好像骂人。我听得懂。”

    “你呢?”许荻望着梵尔。

    “不。我不懂。我父亲是北方人。”她摇头“但上海话好听,不是吴侬软语吗?”

    有个穿白衣制服的女佣人走出来向许荻低语一阵,他点头并打发她离开。

    “我们吃下午茶。”他站起来领着他们往外走,经过一个长廊,到一间阳光充沛的美丽玻璃屋中。

    玻璃屋连屋顶也都是玻璃,许多培植得非常茂盛,充满生命力的植物围绕四周。

    他们在白得发光的桌椅前坐下。绝对讲究的纯银餐具,上好的英国瓷器、茶具,又香又新鲜热辣的点心和咖啡。安排得妥妥当当。

    “你父母都不在,谁为你主持一切?”梵尔很好奇。“你们有最好的女管家。”

    许荻没有回答,玻璃屋的一端却慢慢走来一个女人。修长、斯文又古典,穿着米色旗袍,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个髻,脸露安祥微笑,看不出真实年龄,岁月却有在眼中留下智慧。

    “九姨婆。”许荻站起来,有点惊讶。

    梵尔和伟克下意识的跟着起立,九姨婆的衣着绝不豪华,却自有气势,令人心悦诚服的尊敬。九姨婆的视线一直停在梵尔睑上好久好久,久得令梵尔几乎想低下头去。

    “你们坐。”她轻声说:“我在楼上看见你们。”

    “欢迎你和我们一起。”许荻对她极亲热。“是你为我们预备的茶点。”

    “不介绍朋友给我?”她问,视线又停在梵尔脸上。

    “啊看见你下楼开心得昏了。”许荻活泼起来。“任梵尔,傅伟克,我得朋友,九姨婆事妈咪最小的阿姨。”

    “你性任?”九姨婆对着梵尔。

    “是。”

    “我以前没见你来过。”

    “我住美国,最近调来香港工作。”梵尔回答。第—眼,她就喜欢这个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姨婆”无比的亲切,很想接近她。

    “是上海人吗?”她再问。

    “不。北方人。”梵尔笑。看来九姨婆对她的兴趣也不少。

    “多大年纪?”目不转睛。

    “二十七。”梵尔从容回答。一点也不觉唐突。或许这就叫缘。“就快二十八。”

    “你的母亲你像她吗?她也是北方人?”问得很特别。

    “我像父亲。妈咪是青海人。”

    九姨婆眉心微蹙,然后就沉默下来。好像梵尔的回答令她不满意。

    “今夜我是说晚餐时與我们一起吗?”许荻明显的找话说。

    “不了。”九姨婆垂下眼帘。过了一阵,她站起来,说—声:“失陪。”转身慢慢走出去。她来与她去都那么突然。

    “你没说过家裹还有位不像老人家的九姨婆。”伟克半开玩笑。

    “她从不與我们一起,在这屋子裹,她是最独立的个体。”许荻解释。“我们都喜欢她,尊敬她,她跟我们讲几句话,我们都觉得特别开心,她平常根本不下楼。”

    “今天很特别。”伟克说。

    “当然。她吩咐厨房预备点心,她肯见你们,”许荻望着梵尔。“我相信是为你。”

    “我?”

    “你没见她从头到尾都望着你,只跟你讲话,真奇怪,她从来不是这样的。”

    “别胡思乱想,可能只因为今天阳光特别好,”梵尔岔开话题。她心中也有种莫名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她不想被人发觉。“也可能她就是想下楼走走。”

    “知道吗?我们大厨房的一手意大利菜是九姨婆教出来的。”

    “她以前当大厨?”

    “她是上海圣约翰大学高材生。”

    “九姨丈呢?”她问。

    “没有九姨丈,她没有结过婚。”

    “但是她美丽典雅。”

    “结不结婚,每个人自己都有理由和原因,那与美丽无关,”许荻用手比划,状甚夸张。“而且当年九姨婆据说是圣约翰校花,追求的人排长龙。但她不结婚。”

    “有故事?”梵尔低声说。

    “谁知道,那是很久很远得,恐怕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妈咪曾说,九姨婆从小就是独身主义者。”

    “从小?多少岁算从小?二十?”伟尧摇头。“你们在谈甚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住楼上?”透过玻璃屋顶,梵尔向上望。

    “那一间,”许荻指着一间有大露台的“她住那儿。”

    梵尔望着望着,莫名其妙的悠然神往,飞往那个古老年代,仿佛自己也是一份子了。

    “很喜欢九姨婆,”她喃喃说:“如果能跟她做朋友就好了。”

    九姨婆却没再下楼,直到他们离开。

    许荻说过,她原本就极少下楼,她的个性是屋子里最独立的。不知道以后还可不可能再见到她,真的,梵尔极挂念她。

    一个寂寞的黄昏,梵尔用铅笔画下九姨婆的素描,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面,她笔下的人却生动得很,尤其那定定的眼睛,好像跳动着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是了。九姨婆眼中充满了疑惑,真是这样。

    一个像她那样有身分、背景、学识的女人,经历了那么悠长的岁月后,对世界,对人们还有甚么可疑惑的呢?很想探讨,苦无机会。

    她不能主动约会许荻,就算去到许家大屋,是否能见到她呢?

    周四,一项紧急任务,她飞往新加坡。

    行前,只够时间打个电话给伟克,这个周末他只能独自度过了。

    新加坡之行为公事,从早到晚都在忙,即使星期六,她也用来与那边公司的同事讨论一些要事。星期天回港时已近黄昏。

    鲍司车送她回家时,她看见许荻坐在他的日本车中等在大厦门外。

    “你等谁?伟克呢?”她好意外。

    “我找不到他,”许荻眼中有前所未见的落寞。“你去哪里?”

    “新加坡公干。”

    “你没告诉我。”他情绪低落。“昨天和今天,很闷。我等了你两天。”

    “为甚么等我?你可约其他朋友。”

    “他们回来了。”他垂着头。

    “谁回来了?”她带他上楼。“九姨婆呢?你可以找她聊天。”

    “我不能随便找她,她不理我的。”许荻说得像孩子。“他们前天晚上回来的。”

    “是你的父母吗?”她安排他坐在客厅,并给他一杯果汁。

    “他们。”他摇头。

    “我不懂哦。你家有些甚么人?你不喜欢他们回来?”

    他望着手中那杯果汁,不停的用手转着。

    “你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出去晚餐,”她说:“顺便再打电话找伟克,他没理由失踪。”

    转身入卧室,洗一把睑迅速更衣。就在一转身之际,看见镜裹人影一闪,戴有眼镜飞行帽的男人,只是一眼,却清清楚楚看见那张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呆怔一下,恐惧从背心爬上来,是她眼花?还是镜中真出现过一个人影?

    怔忡的发一阵呆,定睛细看,哪儿有人哪儿有影?是她风尘仆仆太累而眼花吧但愿是,她却知道骗不了自己。

    那个幻象更真实清晰了。她看见那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回到客厅,许荻姿态不变的坐在那儿。

    “开心些,好吗!”她夸张的挥动双手。“我不想陪着你发闷。”

    他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她一阵。

    “伟克不在。”

    “我俩,ok,就我俩,你想去哪裹?”她笑。服侍他真吃力。“不过无论哪儿,都没有你家的意大利菜好。”

    “不要回家。”他反应强烈。

    “没想到你这么孩子气,”她摇头。“总要回家,是不是?”

    “明天我或者搬出来,”他振奋自己。“对,明天开始找房子,马上。”

    “不会有任何地方比你家更舒服。”

    “我知道。可是他们回来,”他像在逃避洪水猛兽。“他们就这么回来。”

    “以前他们不住在家裹吗?”一边开着车,她一边问;他摇头又点头,过一阵再摇头。

    “很久以前。后来实在不像话,蚂咪也生气,他们离开,”他极度苦恼。“他们又回来。”

    “谁呢?总得告诉我是谁。”

    “他们大哥和嫂嫂,他们不应该回来,我不明白他们。”

    “你家房子那么大,多十个人回来也不要紧,平日也见小到画,怕甚么。”

    “我怕九姨婆。”

    “九姨婆?她不高兴他们回来?”

    “不”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梵尔,我想喝酒,你陪我。”

    “先填肚子。我是饿不得的人,一饿就昏,就发脾气。”他带她去吃了顿地道的上海菜后,两个人到附近一家酒廊。不知时间没到或怎样,人很少,相当冷清。

    一杯酒下肚,他脸上有红颜色。

    “九姨婆前天问起你,真怪,她从来对任何人都没兴趣。”

    “她问我甚么?”

    “她问我见过你家裹其他人没有。”他的心情渐渐开朗,酒精发生了作用。

    “她真的对我背后的一切感兴趣!”她打趣。“是否我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二姨婆,”他叫起来。“我说过你的某些神情像她,一定是这样。”

    “就是照片上的古典女人?她的丈夫飞行失踪的那个?”

    “是。她是九姨婆的姐蛆,”他说:“回去我会问她,说不定我跟她感受一样。”

    “不再闹着不回家了?”

    他脸上掠过一抹奇异色彩。

    “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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