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玫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我不是该被蒙住眼睛什么的?”她半开玩笑地挖苦道。车库门开敞,他把车驶出去后左转到街道上。
戴塔克竟然露出了微笑。不,她必须习惯把他想成麦强恩。“除非你想要。他们还不至于蒙住你的眼睛带你来吧!”
“没有,但我一直闭着眼睛。”她不是在说笑。她不想知道特工部副部长住在哪里。她在五年前就失去对冒险的喜好,知道温法蓝住在哪里只会带来危险。
麦强恩的微笑变成露齿而笑。他长得真的很帅,她心想,在车内幽暗的光线中看着他的脸。五年来她想起他时想的都是发生的事,而不是他的长相。他的脸孔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但是,即使没有满脸胡渣,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见到他带来的震惊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但话说回来,她压根儿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所以根本无从做好心理准备。戴塔克不,麦强恩跟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纠缠在一起,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使五年前的噩梦再现。
“我早该料到你是中情局的正规干员,而不是特约干员。”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像容易上当受骗的白痴,但世事不都是当局者迷吗?
“你怎么会料到?”他听来颇感兴趣。“我的卧底身分就是特约情报员。”
回想起来,她才明白达勒早就知情,所以他才会极力阻止麦强恩冒险。曾经是海豹部队的达勒习惯了极密级的许可和需要知晓的原则,甚至没有把内情告诉身为他妻子的她。但她现在替中情局工作,了解局里的规矩。有些事必须严格保密,不可以告诉朋友或邻居你的职业,谨慎成为第二天性。
“达勒知道,对不对?”她问,只是为了求证。
“他知道我不是特约干员,但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在我们合作时只知道我叫戴塔克。”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是完全不必要的。”她宁愿他没有告诉她。如果那些有关麦强恩的传闻有一半是真有其事,那么她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无知有时反而比较安全。
“也许吧。”他以若有所思的语气回答,但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对我们为什么还要用假身分?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没有人会害你。”
“不知道我的真名就不可能在被俘虏时泄漏。”
“万一被俘虏的是你呢?”
“不会有那种事。”
“哦?你要怎么预防?”
“毒葯。”他实事求是地说。
莉玫瑟缩了一下。她知道冷战时期有些情报员会随身携带自杀葯丸,通常是氰化物,他们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愿被俘虏。知道麦强恩也是那样使她的胃很不舒服。
“但是”
“那总强过被活活折磨死。”他耸耸肩。“这些年来,被我惹火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会很乐意轮流肢解我。”
苞她听说的那些关于麦强恩事迹相比,他的话简直是轻描淡写。甚至有传闻说他杀死了他的妻子,因为他发现她是双重间谍,正要出卖一个长期潜伏的高级间谍。莉玫并不相信那个传闻,但话说回来,她也不相信麦强恩是真有其人。谈论他事迹的人都没见过他或知道有谁见过他。她一直以为他是谍报圈杜撰出来的人物。
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完全接受麦强恩不但真有其人,而且是她认识的人。更令她无法置信的是,他面对传闻的那种泰然豁达,好像声名狼藉只是随心所欲必须付出的代价。
“考虑到你的情况,你现在也不该告诉我。”她满心狐疑,粗声恶气地说。
“事实上,看到你使我吃惊得脱口而出。”
他会惊慌失措?她对那个荒谬的说法嗤之以鼻。“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你会在那里。”
“你不知道温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你只是正好出现?那种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但每天都有不可能的事发生。”
“他指望你说服我接下这份差事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微带恼怒地说。“但我怀疑他打的是一石二鸟的算盘。至于是哪二鸟,你得去问他了。”
“我不打算接下这份差事,所以不管是哪二鸟都无所谓,对不对?”
他突然露齿而笑。“我猜他没料到会被拒绝,至少没那么快。能够拒绝他的人不多。”
“那么他需要这个经验。”
他佩服地说:“难怪达勒为你神魂颠倒。能够勇敢面对他的人也不多,他的强悍表里一致。”
没错,达勒的身高将近一百九十五公分,一百零六公斤的体重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但他最大的力量不是来自强健的体魄,而是来自使他异于常人的坚强决心和意志力。
她一直无法跟任何人谈达勒,五年来她对他的回忆都被封闭在内心深处。他们结婚的时间不长,所以还来不及结交共同的朋友。工作的性质使他们必须四处奔波。他们在雷诺市匆匆结婚,在阿鲁巴岛度了两个星期的蜜月,之后达勒离家工作六个星期,她则待在西雅图替客户设计保全系统。种种原因使然,他们甚至没有跟对方的家人见过面。
达勒死后,她前往印第安纳州跟他的家人见面,跟他们一起哭泣。但他们太震惊,焦点都放在死因和经过上,没有办法回忆话旧。她偶尔写信给他们,但他们在达勒生前没来得及建立关系;达勒死后,双方似乎都没有那个心情了。
至于她在爱荷华州的家人虽然同情、关心她,但也无法完全隐藏他们对她和达勒前往伊朗的不以为然。她的父母、哥哥梅森和山姆、妹妹琦乐,都只想过朝九晚五、结婚生子、一辈子住在同一个市镇、认识社区的每一个人、每周到同一家超市购物的标准郊区生活。他们不知道该拿家中这个异类怎么办,无法了解莉玫怎么会有颗騒动不安的心,想要离开家乡增广见闻,想要到外地去追求冒险及刺激。
五年来她自食苦果地独自生活,只有无法与人分享的回忆陪伴她。悲伤有时会在孤单寂寞或午夜梦回时涌现,使她喃喃自语达勒的名字,但她一直无法跟任何人谈他。
但麦强恩认识达勒,出事时也在场。他会了解的。在所有人中偏偏只有他会完全了解。
她没有抗拒让他开车送她回家;她的内疚不是他的错。也许她需要跟他倾诉来忘却这段伤心往事。如果知道如何跟他联络,她也许早就那样做了,但在他们抵达巴黎后,他就失去了踪影。
她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如果知道她变成什么样的人,达勒现在还会爱她吗?当年他爱上的是一个勇敢坚毅、爱好冒险的年轻女子。但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她已不再冒险。
“我一直没有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她低声说。
他惊讶地扬起眉毛,飞快地瞄了她一眼。“谢谢我?”
她觉得他似乎不只是惊讶,而且是茫然不解。“谢谢你带我离开伊朗。”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需要解释。“我知道我出来时是个累赘。”那段日子在她记忆中是一大片空白,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小屋,只记得徒步穿越寒冷黑暗的山区。精神上的创伤使她对肉体的痛楚毫无感觉。
“我答应过达勒。”
简短的几个字却透着钢铁般的决心。
听到达勒的名字就令她心痛。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到她的丈夫。难忍的悲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孤寂和哀伤,但她大多只记得他们共处的美好时光。令她遗憾的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来不及了解对方的一切。听到他的名字勾起她的哀伤,但现在已不再那么强烈,使她能够听出麦强恩声音中的惆怅。没有随时间淡去的是她的内疚;若非她的坚持,达勒也不会接下那份使他送命的任务。
也许感到内疚的不只她而已。她原以为麦强恩是权宜行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但事实证明他不是。任凭她冻死在山里会简便得多,但他却信守对达勒的承诺照顾她。虽然无从猜想他的动机何在,但她还是很感激。“你以为我责怪你吗?”她轻声问。“从来没有。”
她再度令他惊讶。望着他,她看到他绷紧了下颚。“也许你应该责怪我。”他回答。
“为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逃离伊朗的艰辛旅途上,她把那晚的事回想了千百遍来接受事实。“我们根本没办法使他活着离开那座工厂,更不用说是伊朗了。你心里明白,他心里也明白。他选择了完成任务和痛快的死。”她苦笑一下。“就像你和你的氰化物葯丸一样。”
“叫他按下按钮的人是我。”
“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按下按钮。他是我的丈夫,我嫁给他时就知道他是个要命的英雄。”她了解达勒那种人,知道他会觉得必须不计代价去完成任务,代价包括他的性命在内。
麦强恩沉默不语,专心开车。她在下一个岔道把她的住址告诉他。
五年前,他们乘着哈帝从伊朗小村庄弄来的老爷车奔驰在夜色中时,她也是坐在他身旁的前座,开车的他也是沉默不语。到达提伦后,哈帝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发着烧的她在悲恸和内疚的折磨下形同废物,但麦强恩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当她被铁钉刺伤的手臂开始发炎时,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剂抗生素替她注射。他确使她进食、睡觉,带她越过边界进入土耳其。她的第一波悲恸爆发时,他就在她身旁,但他没有试图安慰她,知道哭泣是最好的发泄。
总而言之,他对她有救命之恩。
责怪他远比责怪自己来得容易。但当初她深深吸引达勒的坚毅个性使她在他死后只能面对事实;麦强恩带着那项任务找上他们时,达勒想要拒绝,她却想要接受。没错,达勒对爆破很在行。她对电子通讯很在行,组装无线电或雷管或窃听电话都难不倒她。那项任务虽然重要,但麦强恩可以在他们拒绝后找到其它能够胜任的高手。她想要去伊朗并不是因为非她不可,而是她渴望冒险。
她从小就喜欢冒险,云霄飞车和激流泛舟是她的最爱,高中时她甚至考虑加入炸弹拆除小组。当她改而开始研究电子和语言时,她的父母才松了口大气,结果却发现她的专长使她离家更远,从事比当地警局炸弹拆除小组还要危险的工作。
莉玫了解自己的天性。她热爱危险所带来的紧张和刺激。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接下那项伊朗任务,却在追求惊险的私心中害死了达勒。要不是她,他们就会如达勒所愿地在北加州海岸找寻一个家。
要不是她,达勒也不会死。因此她放弃了她热爱的惊险生活;过那种生活必须付出的代价太高。达勒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她的安危,她不能再满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否则她就太对不起达勒了。
麦强恩把车倒进她家的车道,车头向外地把车停好。她握着大门的钥匙下车。达勒停车时也是把车头向外,这个简单的预防措施可以使自己的车易于离开和不易被阻挡。
奇怪的是,她好几年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只是像无数其它人一样直接把车开进车道。但麦强恩的停车法使许多被遗忘的事一起涌现:警觉乍起、头脑清醒、脉搏加速。她发现自己四下张望,仔细观察暗处,用周边视觉注意动静。
麦强恩做出同样的举动,但他的检查较快速、纯熟。
“讨厌。”莉玫恼火地说,沿着人行道快步走向前门的拱廊。
“讨厌什么?”他来到她身旁,默默移动位置,使他抢先一步抵达拱门。没有刺客埋伏在那里,倒不是说她认为会有。她只是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讨厌,跟你在一起不过半小时,我已经在找寻树丛里的刺客了。”
“保持警觉和注意周遭并没有什么不对。”
“如果我是特务或督察,那就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不是。我只是研发小巧机械的技术人员。只有猫可能埋伏在我的树丛里。”
他伸手要拿她的大门钥匙,但遭到她的眼神阻止。“你搞得我疑神疑鬼。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吗?”她一边问,一边自己用钥匙开门。没有灾难发生,没有枪声,没有爆炸。
“抱歉,习惯而已。”她出门时让玄关的灯亮着,他好奇地往内瞧。
“你要进来吗?我们在温家没机会喝到咖啡。”在听到那些话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打算邀请他进屋。他们的关系并不算自在,但实不相瞒,她很惊讶跟他谈话竟会如此容易。他毕竟是麦强恩,不是刚带她出去吃饭的稳重官员。
他走进屋内,警戒地抬着头,钜细靡遗地环顾周遭,注视她打开玄关的衣柜门解除保全系统。她突然有个感觉,他可以描述出他在哪,甚至可以说出她的保全密码。
她正要关衣柜门时,他说:“迁就我一下,重新设定警报器。”
因为他有充分的理由注意安全,所以她照他的话做了。
三年前的大幅调薪使莉玫有能力在房价贵得离谱的华府附近买下这栋房子。三间卧室和两套半卫浴的房子给一个人住确实嫌大,但她为自己辩解说,房间够多,将来要卖时才好脱手;家人来看她时才有地方住,虽然他们从来没来过。
房子带点西班牙风格,窗门都是拱形的。她把室内墙壁粉刷成浅桃红色,家具挑的是深绿色和蓝绿色,地毯上有蓝色、绿色和桃红色构成的几何固案。营造出的效果是清爽而不失温馨,柔美而不花俏。
“不错。”他说。她暗忖他在看到她家的布置后对她有何看法。
“厨房在这边。”她带路来到厨房,打开电灯。狭长的流理台位在长方形厨房的中央,右墙上有一排窗户,窗台上摆着香味扑鼻的小盆栽。厨房尽头的早餐区有一桌两椅,两旁是绿意盎然的厥类植物。
她开始煮咖啡,麦强恩走到窗前关上所有的百叶窗。
“必须随时保持戒备不会令你感到厌烦吗?”她问。
“我习惯了。反正你也该关上百叶窗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开始绕行厨房。他先在刀架前停下,抽出一把主厨刀,用拇指试了试刀锋,然后把它插回去。他的下一站是上半部镶玻璃的后门;他关上那里的百叶窗和检查门锁。
“我平时都有关,我也不想自找麻烦。”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自己在说谎。再大的麻烦也不会比麦强恩更大,她却邀请他进入她家。
“这扇门需要更牢固的锁。”他心不在焉地说。“事实上,整扇门都需要换掉。想进来的人只需要打破玻璃,把手伸进来打开门锁就行了。”
“明天一早就办。”
他想必是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因为他回头例子邙笑。“抱歉。那些你早都知道了,对不对?”
“对。”她从吊柜里拿出两个咖啡杯。“这一区的治安良好,何况我还装了保全系统。真想进来的人随便打破哪一扇窗户都行。”
他从流理台边拉出一张高脚椅,半坐半站地靠在椅子上。他看来很轻松,但考虑到他的身分和工作,她怀疑他真有放松的时刻。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隔着流理台面对他。
“好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开车送我回来,但别说是为了叙旧。”
“那我不说就是了。”他啜着咖啡,一时之间似乎陷入沉思,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设计的新式窃婷器能够不被察觉到什么程度?”
她扮个鬼脸。“要知道,没有窃婷器能够完全不被察觉。但它不会造成电压不稳,所以示波器无法发现它。但用金属探测器探测则另当别论。”
“它似乎很令法蓝兴奋。”
莉玫马上起了戒心。“它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它只在某些情况下很好用。他为什么跟你提到它?”她设计的窃婷器虽然很有用,但绝非会使情报收集改头换面的天大发现。特工部副部长怎么会知道它,更不用说把她找去他的私人住处开会?
“我问起你的近况,他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她的戒心变成狐疑。“特工部副部长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我们属于完全不同的部门。”中情局的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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