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做过多少傻事呢?
买一把又一把的绿伞,装作等人的样子在你的家门前徘徊,录下你的琴奏做成盒带,甚至偷偷收藏你随手扔掉的烟头
真是傻啊。可是除了这些,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有句诗说: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近日读茨威格小说巫山云,我竟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傻的人,原来,她也做过收藏烟头的傻事呢。
读着巫山云,我哭了,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至少,我有一点比女主人公强,就是可以常常听到你的琴声,并在琴声中起舞。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阿彤告了假,每天都会来照顾丹冰。
她给她洗泡泡浴。
——僵直的身子浸在芬芳的水里,仿佛也变得柔软了。雾气朦胧,她的表情也安详,似乎有了微笑。
她服侍着她。一个是丹冰的灵魂,一个是丹冰的躯壳。服侍的和被服侍的原是一个人。
精神对肉体说:“你快醒来哦,醒了,才有力气去爱。”
她决心要好好照顾自己,唤醒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否则,一直呆在别人的身体里,又如何去争取曲风的爱?
她思忆着自己奇异的经历,每一次轮回都是一次崭新的缘遇,却也都是新的无奈与伤心。她曾经会飞,会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天真任性,如今,又会了弹琴。
每次托附与不同的身份,她的技能与性格也都会跟着有所不同。这大概是因为人本来就是立体的,多重个性的,只不过在某些人身上某种德行表现得重一点,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则表现得轻一点罢了。自古以来所争论的人之初究竟是性本恶还是性本善的问题,和这其实是同一原理,都是缘于不同灵魂托附与不同载体而已。
如果灵魂可以这样一直流浪下去,再多几次遇合,不知她会不会因此习了武术,八卦,园艺甚至高科技?又或者托身一个杀人如麻的黑社会老大,一睁眼可能已手使双枪,脚踢鸳鸯。
没什么不可能吧?她连飞都试过。
阿彤忍不住微笑了,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她的一辈子,等于别人的几辈子,这样看,也不算损失了吧?
她和曲风做了朋友,可是,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谁。既然早晚要走,何必多一重恩怨?她已经改变计划,不,她不要做水儿第二,而要做回阮丹冰。她要努力地帮助自己复活,光明正大亲力亲为地去争取曲风的爱。
奶奶有一天隔着门听到盲女与孙女儿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爱他,该努力站起来对他说才是。总躺着成什么事?”
隔一下,又说:“这样子怎么同他说?不人不鬼的,怕不要吓死他。”
分明是一个人声音,可是有问有答,倒像两个人口吻。
奶奶十分惊骇。
曲风再来时,她问他:“你觉不觉得,阿彤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曲风不懂“像谁?”
“冰冰。”奶奶沉思地说“她说话的口吻、表情、甚至连动作,都像极了冰冰。”
“奶奶,你太想丹冰了。”曲风安慰“阿彤就是阿彤,丹冰就是丹冰,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她们像。丹冰比阿彤活泼多了。”
“也是。阿彤这孩子,太沉静了。”奶奶没主见地立刻改了主意“小曲,你们都是年轻人,我看她和你在一起,倒还有说有笑活络些,你同她多谈谈心。”
曲风笑着,其实,他也喜欢同阿彤谈心呢。在她面前,他轻松而坦白,少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面对自己的心灵在倾诉,毫无顾虑,尽抒胸臆。
自从水儿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心情平静柔和,重新有了倾诉的欲望。他给她讲起天鹅,讲起水儿,甚至讲起小林和他的那些风流过招的女朋友,可是,就是不曾提到丹冰。在他心目中,丹冰始终是作为恩人而存在的,与感情无关。
阿彤暗暗伤神,不知道该怎样提醒他,她对他的情意。
有一天,他对她说:“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一愣,微笑答:“或许吧,或许这就叫做缘分。”
“可是,为什么呢?”他坚持问“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阿彤的脸上掠过寂寞凄凉,停了停,忽然轻声背诵:“人,只有用自己的心灵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光凭眼睛是看不到的。”
曲风默然了,他知道,这是小王子里狐狸的话。原来,阿彤也看过小王子。他忽然想,在小王子里,到底是小王子驯服了狐狸?还是狐狸驯服了小王子呢?
狐狸对小王子说:请你驯服我吧。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小王子同样地也已被狐狸驯服。因为,不仅仅是小王子成为狐狸眼中独一无二的男孩,狐狸也成了小王子眼中独一无二的狐狸,就像那朵玫瑰花一样,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他想起水儿第一次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也想起同小林提到这本书的情形。两个女孩子,一个明一个盲,可是不知为什么,曲风觉得阿彤似乎对一切事看得比小林还清。一天比一天地,他对这个盲女琴师有更深的好感与好奇,总想多知道她一点故事。
“我记得小林跟我说过,你下个月有个大赛,是吗?”
“是,我的参赛曲目是致爱丽丝。”
“那天我听你弹过这支曲子,弹得真好,我都给迷住了。”曲风认真地说“这么熟悉的曲调也能让人着迷,足以证明你的功力,我相信你一定会在大赛上取得好成绩的。”
阿彤微笑不答。
曲风忍不住,还是直白问出来:“其实,我是想说,你跟小林说过自己不了解爱的感觉,担心琴艺不能很好地发挥。可是,我觉得你是真正懂得感情的人,比我们都懂得。”
“那是因为,我曾经深深爱过”阿彤低语,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曲风眩惑地看着她的那丝忧郁。看到阿彤,才知道什么叫清丽,什么叫优雅。一个人的样貌如何其实并不重要,相由心生,在他眼中,阿彤已可称之为绝色佳人。他不能不敬重,也不能不好奇。
然而阿彤已经顾自换了话题:“曲风,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我想去你们剧团的练舞团看看。”
“看看?”曲风大奇“你”阿彤自觉失言,叹口气说:“我一直想知道舞剧团的样子,想去转一转,可是不想别人看见我“
“我明白了。”曲风痛快地答应“星期天剧团没有人,我带你去练舞厅玩。”
终于又回到熟悉的排练厅,丹冰心中百感交集。她扶着把杆慢慢地走着,又时不时蹲下身去抚摸一下那曾经滴满她汗水的松木地板,那些旋花舞月的日子哦,就这样从此流逝了么?
闭上眼,记忆纷至沓来。虽然看不见,可是大厅里每个角落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她恍惚看到六个女孩子手搭着背,连体一样蹦蹦跳跳,一齐扮作小天鹅,从门厅一圈圈舞出来。哦,天鹅
她踮起脚尖,轻轻做了个小跳的动作,接着双手一扬,离了把杆,脚尖交错着,渐渐舞至大厅中央。
曲风呆呆地看着阿彤轻盈地跳跃旋舞,只觉得纳闷。她不是美女,然面容清秀,身形婀娜,略微迟缓的走路姿态只见优雅,不觉蹒跚。此刻她绕场而舞,曼妙身姿如风拂柳絮,舞步娴熟,哪里还有盲人的踪影,分明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行家里手。
他忍不住坐到钢琴前,为她伴奏。
华美寂艳的天鹅之死的舞曲响起,丹冰更加感慨,身随曲转,愈舞愈疾。偌大排练厅空荡荡一无阻隔,全不必担心会被不明物体绊倒。这段日子,她实在闷得狠了。先是做癌症晚期的小女孩,丰盈的灵魂束在病弱的身体里,多走两步路也喘息,一支小雪花舞都跳不完场。如今做了盲女,走路绊绊磕磕,不时要以手摸索相助,跳舞?更不要提了。
此刻,在这排练场中,宽敞安全,看不看得见都没关系,只要有一双健康的腿已足够。她舞得尽情尽性,而又尽善尽美——天鹅涅的经历让她真正了解了天鹅的飞翔,也深深体验了死亡的神圣,她的舞姿,比以往更加跳脱、优雅、绝望而凄美,满场旋飞之际,完全就是一只勇敢的天鹅。跳跃、舒展、双脚腾空,在空中交错碰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曲风惊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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