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呆了,脱口呼出:“丹冰!”
阿彤蓦地一震,心中大恸,一个跃落不稳,摔倒下来。
曲风忙迎上去扶起,关切地问:“阿彤,你怎么样?”
不料阿彤一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热切地问:“曲风,你叫我什么?”
“阿彤,你怎么了?”
“不是这句,在这刚才,我跳舞的时候,你叫我什么?”
曲风笑了,不经意地说:“啊,我叫错了,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丹冰,她在出事前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蹈演员,也是团里惟一可以做到空中足跟对击六下的。对了,阿彤,你是怎么可能做到的?”
阿彤不答,坐下来双手抱着膝,轻轻问:“曲风,你能多给我讲一些丹冰的事吗?”
“她是个很好的演员,可是为了救我”
“怎么样?”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曲风叹息,想到阮丹冰使他觉得沉重。
阿彤仍然追问:“就这么多吗?”
“我对她并不了解,没想到会承受她这么大的恩情,真是无以为报。”曲风又一次叹息。
丹冰失落到极点,心中狂喊:不!我不要你报恩!我只要你爱我!至少,我要你知道我曾经爱你!
忽然之间,她下定了决心,郑重地说:“曲风,我有一件东西给你看。”
“是什么?”
“丹冰的信。”
“丹冰的信?”
“是,是写给你的。就在她梳妆台第三格抽屉里。”
“你怎么知道?”
阿彤顿一下,才说:“我帮她收拾卧室时发现的。”
曲风觉得怪异,就算发现了一摞信,又怎么知道是写给他的呢?丹冰又不可能留下一叠盲文。然而这问题有失厚道,他不忍心问出,只得说:“好,我们这就去丹冰家。”
当他们敲开丹冰家的门,发现奶奶坐在楼下哭。原来,今天是丹冰定期检查身体的日子,医生刚才来过,检查后,认为丹冰的生命迹象愈来愈微,如果不能在短期内醒来,那么
曲风大惊:“什么,丹冰她”他说不下去,不忍心说下去,呆呆地看着奶奶,一时间不能思想。
阿彤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她扶着沙发背,艰难地说:“我看看丹冰去。”
走上楼,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床边慢慢地跪下来,心灰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觉脑子里空空的,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没有眼泪,没有伤心,也没有记忆和往事,有的,只是苍凉,无穷无尽的苍凉无奈。
这么说,都结束了吗?
丹冰的舍身相救,天鹅的归去来兮,水儿的魂离肉身,阿彤的风中呢喃,种种痴心纠缠,相思相望,就这样化为虚空?
那些凄绝艳绝的等待、渴望、死亡与轮回,都从此消失了?如海的女儿灵魂寂灭后的泡沫流星,散入汪洋,寻觅无踪?
在此之前,虽然和曲风的几次遇合都不能完成心愿,却不无惊喜。可是现在她知道,这种轮回也是有期限的。阿彤,很可能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世。
她忽然觉得恐惧,不,不是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是为了阿彤——阿彤会不会也像自己前几世那样,在自己灵魂离去时,她的肉体也随之消亡,就像那只于火中涅的天鹅,就像香消玉殒于荷花池畔的水儿?
阿彤,这善良可怜的盲女,连爱情也不曾尝试,就要因为自己的鹊巢鸠占而提早结束生命了吗?那么,自己岂不是害了她?如果是这样,自己宁可不曾来过,宁可陪伴水儿的身体死在曲风的怀抱中,也不愿意为了延续灵魂而夺取别人的生命。
可是,进入阿彤身体,并不是自己选择的呀。就像天鹅涅、水儿转世也不是自己的选择一样。每一次都是命运契机,缘定三生。从始至终,她都是无奈的,无助的,无心亦无力的。
她该怎样帮助阿彤、把这个身体还给她?
曲风扶着奶奶上楼时,看到阿彤握着丹冰的手呆呆地坐着,如一座钟,奶奶反而不过意起来,安慰着:“彤姑娘,你别太伤心了。其实,早从冰冰昏倒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了。这几个月来,我已经哭得哭不出了,也许,冰冰早点点离开不是坏事,好过这样躺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受罪。”
人不人鬼不鬼?丹冰一愣,这不说的是自己吗?一个离开了自己躯体的灵魂,岂不就是俗话中所说的鬼?那么,离开了灵魂的躯体又是什么呢?行尸走肉吗?自己将阿彤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不!宁可牺牲自己,魂飞魄散,也一定要将这个身体还给阿彤!当自己的灵魂占据着她的身体奔波行走的时候,阿彤的灵魂呢?阿彤的灵魂又在何处寄存?
丹冰忽然想,世界上,像自己这样的鬼魂有多少呢?那些满街行走着的人,都是他们真正的自己吗?他们的身体里,是否也寄居了另一个灵魂?
离开丹冰家,曲风发现,不知何时下了雨,细若游丝,似有还无。他信步走着,一时不想回家,却也不知道该去何处,不期然地,又来到了荷花池畔。
最后一朵荷花也谢了,淅沥的雨中,满池荷叶萧索,如破碎的梦。古人说:留得残荷听雨声。岂不知,雨打荷叶,点点滴滴在心头,声声刺耳。
他在池塘边坐下来,想起带着天鹅在荷池上飞舞的样子,想起水儿苍白柔弱的笑容,想起那句“我的身体死亡,灵魂就自由了”的暗语,如今,荷花已杳,芳魂无觅,那荷花仙子一般的女孩,也消逝在茫茫雨中了。短短的时日里,这是他第几次面对死亡?而今,又要再一次送走丹冰了吗?
丹冰?他忽然想起,阿彤说过丹冰曾给他留下一叠信,他们刚才回丹冰家,就是为了取信的。他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回去拿。
身后有饮料车经过,他叫住,要了一打啤酒,重新坐下喝起来。天鹅死后,他因为自悔醉酒害死了它,已经戒了很久了,可是今天,此刻,这伤心寂寞无助的时候,除了酒,何物能浇灭他心中块垒?
醉乡路稳易频到,此外不堪行。他将酒像水一样地灌下去,对着没有荷花的荷花池举杯:“敬你,干杯!”
手机一次次响起,他看也不看便挂掉。半打啤酒消灭,他平静下来,脸上有了笑容,那种醉汉特有的恍惚迟钝的笑容。酒,可真是好东西啊!醉眼朦胧中,有女子打伞冉冉而来,他轻呼:“水儿!”
“曲风,是我。”
那是小林,她将黄油大伞遮住他,幽怨地望着他:“我到处找你,找不到,电话打到阮家去,是阿彤接的电话,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和她早就认识”
她声音里充满醋意,但是心里其实并不是真的介意,她才不相信一个瞎子也可以成为她的情敌,吃醋,只是撒娇。“阿彤告诉我,说或者可以在这地方找到你”“阿彤说我在这里?”他甩甩头,想不明白,自己离开阮家时有说过要来荷花池吗?不会吧,因为那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酒意涌上来,他打个酒嗝,糊里糊涂地问:“小林,你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小林在他身边坐下来“曲风,来之前,我想过要找你说清楚我们的事,可是来了,看到你,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或者,我来,只是为了陪你喝酒。”
她的话,令他不无感动,也有几分狼狈,问她:“何苦呢?你明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对感情认真的男人。”
“你错了。”小林热烈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以前,我也是那样想,以为你风流成性,是个唐璜式的男人。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的心底,有着很深很强烈的情感,甚至比一般男人都更强烈,只不过不会轻易付出而已。你对水儿的好,让我知道你也是可以被打动的,也是会认真的,而你一旦认真,你的感情又会有多么美好,多么温柔。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让你那样温柔地待我。”
“小林,”曲风呆住了,这样子面对面地谈论感情,使他既感动而又尴尬,仓促间,他抓住一个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水儿,要等她十年。”
“十年,长着呢,十年中的变化,谁又知道?你可以等她,我也可以等你。曲风,也许不用十年,你就会发现,我比她更值得你爱。”
“你真傻!”曲风忽然大笑了,笑得凄凉而狂放“小林,我曲风何德何能,遇到一个可以对我这样傻爱着的女人。小林,我为你干杯!”
“好,干杯!”小林也不等劝,打开一听啤酒对着喉咙狂灌起来。酒,她的心中,也有一团火,也需要有酒来浇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