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为了拔一枝巴茅草的草心,把手背割了一个大口子。
跟草心相比,花心更令人兴奋,里面包着的一泡甜水是草心里的一百倍,甜度更强,分量更大,更要紧的是,草到处都有,而花稀少。老师说,公园里的花是给大家看的,不能摘,摘花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我们决定做好孩子,但我们又想做坏孩子。老师看见的时候我们当好孩子,老师一看不见,我们就当坏孩子。公园里的花真多啊,玉兰树那么大那么粗,但是它太高了,我们爬不上去,鸡蛋花树也粗,要三个人才抱得住,但它树杈多,它是孩子的好朋友,它对孩子说,爬到我身上来吧,我跟你玩。它伸出一条胳臂,又伸一条胳臂,它伸出了许多条胳臂,是光滑的,有一些节疤,不刮手,还能抓得牢。我和吕觉悟一人爬上了一个树杈,我们笑嘻嘻的,因为鸡蛋花碰到了我们的额头。
但鸡蛋花不能吃,它花瓣的颜色像鸡蛋,边缘是蛋白,花心是蛋黄。兰花可以吃,放在窗台上晾干,泡在开水里。桂花也是,玫瑰花也是,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知道的。我只知道菊花能喝,因为东门口和西门口都有卖。
有谁吃过扶桑花呢,还有美人蕉的花蕊。这样的歪门邪道,剑走偏锋,一个邪门的孩子就这样诞生了,她从我的身体里走出来,走到公园里,她要偷花。事实上,邪门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还有一个是吕觉悟。我们正对着大朵鲜艳的扶桑花,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中间细长的花蕊,用力一拔,就下来了。扶桑花的花蕊像细长的吸管,中间是空的,有甜汁,轻轻一吸,嘴里马上就是甜的,比水果糖有趣。吸了一根又一根,全公园的扶桑花的花蕊都被我们揪光了,没有了花蕊的扶桑花空洞、丑陋、莫明其妙,这就是我们干的坏事。多年后我才知道,花蕊是花的生殖器官,全南流的花的生殖器被我们埋葬,真是前世不修啊!揪完了扶桑花我们还嫌不够,我们又发现了戏台下面的一排美人蕉,花蕊里面的汁也是可以吃的,而且更多、更新、更好。终于绿肥红瘦,只可惜,美人蕉太少了,一共只有四五棵。
所有草的嫩心都是可以吃的,无论在哪里,看见嫩草我就手痒,总要揪上一根草心放进嘴里嚼。草是我的口香糖,它更环保更绿色,它淡淡的甜味,令人更为迷醉。
难道我的前世是一头牛么?
总而言之,即使我不爱吃草,我也知道牛屎是很干净的。小学的时候我特别热爱牛粪,一泡牛粪能换来一朵小红花,即使我们不热爱小红花,一泡牛粪也能让我们早早完成任务,即使我们不打算完成任务,在路上看到一泡牛粪,它拙朴憨厚的样子也能让我们无端心花怒放。
谁愿意什么都找不到呢?多挫败啊!在漫长的下午,我们从沙街走到龙桥街,再走到猪仓,为了找到牛屎或者猪屎或者鸡屎或者狗屎,我们专走小路不走大路,我和吕觉悟穿过红色的独石桥,像两只兔子在河边的柚加利树下跳荡,我们没有看见牛屎,只看见米色的柚加利花散落在泥沙里,我们也没看见猪屎、鸡屎和狗屎,只看见泥沙的河岸边有柚加利的花柄和叶子,这比屎浪漫多了。事实上,河边常有狗猪牛鸡倘佯,它们也是喜欢河边的,这里宽阔,有河,有河对面吹来的风,有树有草有泥沙,有菜地和虫子,除了孩子和早晚淋菜的,没有多余的人。但为什么没有屎呢?我们盯着地面看,看到了鸡屎,是白的,稀的,像一泡口水,没有意义。又看到了一小截,实在太小了,跟樟木虫那么大,也没意思。狗屎最臭,又是硬的,想想吧,狗啃骨头,屎不硬才怪。最好是牛屎,一泡就够了,热气腾腾的,又大又软,不稀也不硬,一点都不臭,如果是干的,可以直接用手去拾,在我们的想象中,一泡牛屎基本上就等于一小片郁郁葱葱的青草,是草的浓缩。
在漫长炎热的下午,我们望断秋水,等待一头牛出现,如果牛不出现,我们就盼望出现一泡牛屎。我们低着头,从西河的独石桥走到圭江河的河边,沿着河边走了一遭之后又穿过菜地和红薯地折回龙桥街,在龙桥街的青石板上是很难看得见牛屎和狗屎的,因为每家后门都种有菜,大家要靠卖菜过日子。一趟龙桥街走下来,只能看见木蛆一样小的鸡屎,那是肥料么?从理论上说是,但实际上不是,一粒米是粮食么?是,但它不能用来煮成一碗饭,甚至一碗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