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行,表情生硬得仿佛是僵尸被叫醒来演的。更惨的是,每句对白都烂得要命,除了有一段对“异装癖”的医学解说,虽然语调听起来是把观众当小学生,但起码是有意义的。剩下的对白,通常不知所云到顶点,没事会冒出一个打扮像吸血男爵的老人,对着观众大叫“当心你家台阶上那只绿龙”这种没头没脑的鬼话。
妙的是,这样的大烂片,为什么没有被时间淘汰到垃圾堆里去?
因为男格兰还是女格兰已经烂到了一个极致、烂出了一种无法磨灭的风格。这位艾得伍德导演,早已得到一个希区考克或史匹柏都永远也得不到的头衔——
“影史上最烂最烂的导演!”
你只要去录影带店租艾得伍德的电影,包装上一定堂而皇之的表明:“影史上最烂导演的代表作”!
艾得伍德最有名的一部是“外太空九号计划”曾经当选“有史以来最烂电影”每到狂欢节庆,la有的艺术电院就会早早宣布,要办“外太空九号计划”的大烂片化妆派队,到了当晚,参加派队的人就纷纷打扮成“外太空九号计划”里的人物,有的扮成复活的胖子,有的扮成外星入侵者,大伙闹哄哄带着啤酒、零食进电影院。会参加这个派队的,其实都对这部大烂片了若指掌了,等绒幕拉开,烂片堂堂开演,观众就开始跟银幕上的角色,展开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蔚为电影播映史上的奇观。片中各角色蠢话源源不绝,观众也就毫不客气加以嘲笑辱骂,骂得聪明,其他观众自然击节叫好;骂得冷场,那就难逃嘘声。
所有艾得伍德的电影,最蠢之处,或者说,最珍贵之处,在于他用的演员演技虽然烂到不行,偏偏又都敬业得要命,不管演吸血鬼的、或者演星际战士的,个个煞有介事,认真表演“外太空九号计划”里的讨喜角色一出场,大家就口哨掌声、热烈欢迎,等那角色一做蠢事,大家又把纸屑爆米花纷纷丢向银幕。这是电影圣城才特有的派对型态,影史上能被这样玩的怪片也不多,每十年得一部而已。
艾得伍德的电影虽烂,却另有魅力,尤其我们电影系学生,看他只有钱买几个纸盘,裹上金纸,用钓鱼线钓起来,也有脸假装是飞碟,穷成这样,竟然还敢继续拍科幻片,还敢让飞碟中弹着火,结果连钓鱼线都烧起来。这种天真的勇气,实在令电影学生起敬意。
男格兰还是女格兰虽然不是艾得伍德最烂的作品,但毕竟符合我面对的狄明哥难题。也只有我们这种沉迷于电影的痴人,才会想用这么怪的方法来沟通吧。好像蜜蜂的古怪舞姿,自成他们心意相同的密码。
*
当我把男格兰还是女格兰交给狄明哥的时候,果然他就笑了出来。他说他一直想看这部传说中的片子,但老是忘了找来看。于是当天我们叫了皮萨可乐,在狄明哥家一同观赏。
然而,不该在狄明哥家看的,这是一个错误。
电影看到一半,狄明哥就起身去打开衣柜,找出一件羊毛女衫来,跟画面上比对着说:“你看,我也有一件,同样料子的。”
接下来,当然,就开始试女装了。
我对试穿女装一点也感觉不出乐趣,狄明哥一件又一件拉下衣架来,热情地要我套套看,我只有一再推辞,我的人生的确有很多绮念异想,可是当中并不包括跟一个意大利毛毛人挤在一排女装面前,一件一件试穿。
我坚决的推辞,一件都不肯试,最后狄明哥很扫兴的倒在满床的衣裙堆里,把脸深深埋进去。这景象看起来当然很古怪,像阿拉丁神灯的巨灵神遭遇飞毯故障,从高空坠机在埃及艳后的更衣室里。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租来的男格兰还是女格兰虽然还在放,但实在名副其实的烂到令人逐渐进入痴呆状态
我想到我来的原因,我觉得我应该给予狄明哥支持,我是来表示善意,回报他把秘密分享给我这么一个与他不熟的外国同学。
我的教育,我的个性,都让我相信人有自由穿任何衣服、或者不穿衣服。人不该是衣服的奴隶,应该倒过来,衣服是人的奴隶。
不管是中东的女生想把脸露出来,或是“呛红辣椒”乐团全身只在那里套上一只毛袜,只要是人,想穿什么,想怎么穿,他都应该有那个自由。
不过,像所有伪善的文明人士一样,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要我为了表演,那穿成女装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如果是为了“乐趣”叫我穿女装,我可真做不到。
那如果是,为了“友谊”呢?
狄明哥一直都保持把脸埋在美丽的女装堆成的小山里。
有一股被细软衣料闷住的。幽幽的声音,从女装小山的谷底,冤魂一般的渗出来——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的我以为你有自由的灵魂,结果你也一样,唉——”
“我是很自由的啊。”我心虚嗫嚅两句。
“不,我认为你也看不起这件事,你也觉得男生穿女装很变态,你只是很有家教、有礼貌,你在勉强你自己别露出嫌恶的样子,我不需要这种礼貌。这本来只是一件我自得其乐的小事情,结果现在被你搞得好烦人,变成好无趣了”狄明哥继续嘀嘀咕咕。
“狄明哥,我不希望你这样感觉。那你要我怎么做呢?”我无可奈何的问。
“我说了,你真的做得到吗?”他问。
“别叫我穿女装到日落大道上去走就行。”
“真的?”狄明哥忽然翻身坐起来:“那明天我们两个都穿女装,去上‘电影发行’那堂课!”
我看着狄明哥,本能的又要说不行,可是,事已至此,我实在不能再摆狄明哥一道了
我挣扎着,直到我觉得狄明哥下一秒就要翻脸了,一般出于承诺的压力,再一半处于会当场被狄明哥巨灵神掌捏断脖子的恐惧,我在抽搐的微笑中,点了点头。
*
还好我一灵未泯,紧急间还记得补上一句:“可是,穿哪件衣服,要由我决定!”
“喔,当然!”狄明哥看我竟然真的会答应,惊讶的拍着床哈哈大笑。床上女装堆成的小山,像大布丁般颤动着。
接下来,自然就展开了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挑衣服过程。简直就像要死刑犯在走上绞架前,还要自己选一条喜欢的绳子一样。
“高兴一点嘛,康永,这是一件好玩的事啊。”狄明哥对我说。
“唉——”我叹着气,希望能找到一件像法国中尉的女人里女主角穿的那种连帽兜的全黑斗篷。可惜没有。
“康永,你个子比较小,打扮起来一定很好看的。”狄明哥鼓励着我:“何况,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爱怎么恶搞,都不会有人管你的,多痛快。”
我想想也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总比在校园裸奔好多了吧。
更何况,老天悲怜,在这时被我找到了一件很像西藏人穿的古怪翻襟长皮裙。我把这件抽出来端详。
“啊,品味真好,戈蒂耶设计的仿西藏裙!配长筒马靴最有型了。”
狄明哥同学,以他多毛却灵巧的手指,为我搭配了一身边疆风格的女装,黑白鳞假蛇皮长筒靴,帕须米那围巾,西藏式皮袍裙,还有,最要命的,一顶白金色,到耳根的短假发。
“呃可不可以,戴黑的假发就好?可能跟我的黑眼珠也比较配?”我说。
“不行,你一身都黑乎乎,太暗淡了,又不是真的从西藏出来的人,搞成那样干什么。”狄明哥用巨掌捏住我的两颊:“我真羡慕你的脸生得这么细皮白肉的,你还不好好打扮一下,怎么对得起老天?”
这大概是我从十岁以后,第一次有机会被“大人”捏脸颊。
我实在很难想象狄明哥的历任女友,都是怎么面对他爱穿女装这件事的。
“唔,大部分都反映不佳啦”狄明哥耸耸肩,把白金色假发套到我头上,整理发脚:“不过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很烂的情人,爱不爱穿女装也许根本没影响。唉,在纽约谈恋爱很累的,纽约人很多都很不耐烦,你要掏心挖肺,他们不一定有那个心情听呢。”
他帮我整理好假发,把我转个身,对着镜子。
“但也不是每个女朋友都不欢而散啦,像你现在戴的这顶假发,就是一个叫费雍娜的女模特儿特地送给我当纪念的哦。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交过像我这样一个男朋友。你租给我看的那部可怕的男格兰还是女格兰,那个女朋友不也接受了她男友爱穿她衣服的嗜好吗?”
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认狄明哥真的很会配衣服,我陌生的摸摸白金色的头发,摸摸皮袍裙翻出来的长毛衬里,我边摸索,边惊叹着,原来那些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打扮美好的漂亮女生,都常常站在镜子前面,享受着这样的乐趣啊。
“唉——”我叹了口气。
“怎么了?”狄明哥问。
“原来女生背着我们男生,享受这种乐子啊。”我说。
“你现在不是也享受到了吗?”狄明哥说。
“唉,可是我一想到明天要穿成这样去学校,我压力好大喔。”我光用想的,就开始流汗了,汗珠在假发里面像野菇一样,一粒一粒爆开来。
“狄明哥,明天那堂‘电影发行’课的杭特教授很歧视东方人呀,我不应该在他的课堂作怪,他一定会气得把我当掉的。”我说。
“别担心啦,杭特那个死白人猪跟我在纽约就认得,我们好得要命,我会罩你,他绝对不会找你麻烦的。”狄明哥说。
我抱着衣服、假发、还有狄明哥额外提供的女用内衣等等,回到我自己的住处。
本来狄明哥还坚持第二天上课前,他要来帮我化妆,一切打点好,再押着我一起到学校去。
我一听又吓出一头大汗,如果是我独自行动,反正我个子小,又是个外国人,要在各色人种杂处的校园里走个十几二十分钟,想来也不至太引人注意,充其量被消遣两句,不会有什么大状况。可是,要是跟女装巨人狄明哥同行,那就顿时成为校园奇观,远远望去,肯定就像一个可疑的西藏女人,牵上一个可疑的青海大脚女雪人,别人一定以为是从少数民族马戏团逃出来的,势必闹上校报头条,要是再被系上的好事之徒,当场掏出摄影机来拍上一段,接下来在ucla的几年恐怕后患无穷。
我再三坚持狄明哥第二天切勿来替我化妆,切勿来接我去学校,我一切会自己打点。
“你这么怕我去接你?康永,你一定还是想落跑,对不对?”狄明哥脸色又渐渐变灰
“没有,我以你们意大利祖先最信的圣母玛丽娅的脚指骨发誓,我明天一定会穿上这套衣服,戴上这顶假发,塞进这双长靴,准时走进杭特教授的教室。狄明哥,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千万不用来接我,我们就直接在教室见。拜拜。”我说完就溜,可是狄明哥一脸不信。
我看他不信,又转身,郑重的加了一句“狄明哥,在我所来自的国家,这叫做‘义气’,对朋友承诺事情,我们一定做到。”
狄明哥这才脸色转晴,放我走了。
*
回到住处,我免不了在厕所演习一下,室友象牙君与女友卡拉,正在享用他们最爱的那种烟叶,两人笑嘻嘻的,发现了我的行头之后,更加乐不可支,在厕所门口笑倒地上,抱成一团。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象牙首先就笑嘻嘻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别人把你当朋友,你当然应该把他当朋友,给朋友支持,这是最对的事了,康永,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哈哈哈哈”他这一串狂笑,听起来可不像什么赞许,反倒比较像不祥的乌鸦。
倒是卡拉很真心的抱住我肩膀,跟我说:“明天我会帮你化个很含蓄的妆,让你又出色,又不会太夸张,你不要担心。”
卡拉自己的妆一向画得很好,我也就放心又感激地点了点头。
“哇,哈哈哈哈”象牙从我包包里拉出了胸罩,立刻又爆出一串狂笑。这下连卡拉也再无法把持,跟着狂笑拍地板。
*
ucla校园里,大大小小的停车场,超过一百个。这在不开车就寸步难行的洛杉矶,是很普通的事。可是,你被分配到的停车位,离你上课的地方有多远,可以决定你这一学期狼狈到什么地步。据说理工学院和医学院的教授们,拼命的想得到诺贝尔奖,主要是因为只有诺贝尔奖得主,可以任意选择停车位,把车直接停在系馆前面。要不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的腿打断,取得“行动不便者专用车位”la很重视行动不便人士的权益,相对来说,我们这些能走路的,没事多走几步也是应该的。
我开学时所抽中的停车位,位于校园某个神秘角落,从这个停车场走到电影系馆,大概要花费五到三十分钟,决定于你是像被狗追那样狂奔,还是像个文明社会的人类那样有尊严的举步前行。
当然,从各停车场到各系馆之间,也备有免费的校园内巡回小巴士,不过要等到这些小巴士适时出现,机率跟等到流星出现差不多。
这是我车停好,躲在车里,觉得自己像那种专选停车场杀人的变装杀手,我心跳得有点快,我凑向照后镜,看看卡拉帮我上的妆,其实还好,只有眼影我很受不了,我用力抹抹眼皮,情况反而变糟,眼影晕得更开,不过,假睫毛倒挺有趣的,最吓人的还是白金发亮的假发,让我的头看起来像已经退流行的那种闪光华丽保龄球。
我本来准备了一个挖好洞的牛皮纸袋,套在头上,就会跟“象人”那部电影的男主角差不多,可是我想象人出场恐怕会引起更大恐慌,就算被效警当作恐怖分子,当场被射毙在半路,血溅校园,恐怕也没有人会觉得我无辜。
我丢开纸袋,决定给自己来点心理建设。我闭上眼,给自己三句口号:
“一、早死早超生,越拖越难熬。
“二、这是为狄明哥做的。人以朋友待我,我以朋友报之,血债血还,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笔讨回来。
“三、我的脸并不古怪,起码绝对不会比麦可杰克森的古怪。他的脸,会令北京狗有似曾相识的疑惑,我的脸不会。”
默想完毕,我深呼吸,开车门,跨出去。
走向系馆的一路上,其实没什么状况,ucla校园虽然颇多尤物,但长得远比我更像男人的女生也多得是。我低头快步疾行,除了被高跟的马靴连拐到两次脚,痛得半死之外,平静无事,抵达系馆。
*
进了系馆大门,我松了一口气,推着垃圾桶经过的系上工友老黑认出我来,捧场的吹了一声口哨,哈哈大笑而去。老黑当工友十年了,什么没见过,我想我就算用手拎着自己的头走过去,他也只会赞一声:“特效做得不错。”
接下来在走廊撞上系主任薛佛教授,他根本没认出我来,搔着白发走过,还向我问了声好:“你好,小女士。”
我赶快闪入上课的教室,今天这堂是开给研究生的课,全都到齐也不过二十人,我丢脸范围有限。教室里已经到了近十个人,都在聊天,我闪进去之后坐定,大家安静了一下。
热心的非洲女生赞那布,先开口了:“呃,你可能走错教室了,这堂课是杭特教授的小班哦。”
我没答话,只是望着赞那布。
“哎呀是康永啦!”莉莎猛地一声尖叫,扑上来抱住我:“哇,你在搞什么?”
大家先是一惊,在定神一看,真的是我,立刻哄堂大笑,铁钉皮夹克锐斯笑着连骂好几句脏话,葛洛丽亚已经开始研究我的长靴蛇皮是真是假,一贯忧愁的贾维苛坐到我旁边来,喃喃自语着:“你真勇敢,我好羡慕你真勇敢真勇敢”他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像是把我错认成等一下要被绑在柱子上烧死的圣女贞德。
只有虔诚的基督教徒贝尔同学,很烦恼的向我走来,他大概只差没有边走边做出驱魔的手势,拿圣水洒我。
“你还好吗?你没怎么样吧?”贝尔把大手按在我的肩上:“康永,你到底怎么了?”贝尔显然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该吃药了啦!”锐斯尖声笑骂:“他终于痒得憋不住啦,看他骚的!”
女权斗士赞那布可听不下去了,跟锐斯顶嘴:“你小心你的用字,你最好多学学女性在场时该用的适当字眼!”
“他又不是女性,他现在是人妖!”锐斯叫着。
“我觉得康永这样打扮很好看!”葛洛丽亚声援我,虽然不是很政治正确的声援角度,好像如果我“扮相”不佳,就活该挨骂了。
“哈,葛洛丽亚,原来这种男生也能让你兴奋呀!”锐斯恶毒的回答。
公牛君开口了:“隔壁艺术系没事就光屁股玩屎玩尿的,乱搞也能当学期作业,康永只不过穿女装来上课,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a片助理多猫同学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康永,杭特教授喜欢欺负东方学生的,你干嘛在他的课堂上作怪?你不怕惹火他吗?”
“狄明哥说他会罩我。”
“这关狄明哥什么事?”
“是为了狄明哥,我才穿女装来上课。”我说。
“狄明哥叫你穿这样,怎么可能?”公牛和贝尔一起叫出来。他们两个,是全班跟狄明哥最熟的。
“因为狄明哥自己也要穿女装来。”我说。
*
一听我说狄明哥也要以女装出现在教室,全班都哄堂大笑。“狗屁啦!”“又不是万圣节”“要重拍‘五十尺高女巨人复仇记’吗?”纷纷笑骂过来。最后一句,最引起共鸣“五十尺高女巨人复仇记”是半个世纪前拍的科幻片,一再被丈夫欺负的主妇,意外被不明射线辐射到,暴涨成五十尺高女巨人,两脚叉开把高速公路轻蔑的夹在两膝之间,女巨人伸手指,把负心的男人一个一个从车里拎出来乱甩一通。特效烂得要命,可是女性意识鲜明,博得半世纪前女性主义人士一片欢呼。最热爱比划低级动作的麦锁门同学,早已学电影里的女巨人,跨到椅子扶手上,发出古怪叫声,大家笑得更厉害,却听见一个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康永没有乱说,我看过狄明哥穿女装”大家忽然安静下来,望向说话的人。说话的,是忧愁的贾维苛。贾维苛平常在班上太像空气,这时被大家一看,忽然有点结巴了。
“上、上个月有一天半,半夜三、三、三、三点,在我家那边的超级市场,我,我有看见狄明哥,穿穿皮短裙,在挑、挑、挑、挑水果”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正要开始议论,上课铃已然响起,狄明哥竟然还不见人影,毫无消息。我觉得被设计了,怒从心头起,起身就要闪人,好死不死,撞上推门而入的杭特教授。
杭特教授个子细细长长,比我高一大截,我的鼻梁撞上他的肩头,痛得我捂着脸弯下腰来,等我痛完了,直起身子,只见杭特教授正眯眼睛打量着我,仿佛发现了地面新冒出来的鲜艳蘑菇一样。
他伸出手,把我的白金色假发扶正,我紧张得用手顺了顺鬓发,把发脚顺到耳后去,做完这个动作,我才察觉这很女性化,一下子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摆。
杭特教授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去坐好,他看着我坐下,他说:“听说你们日本流行乐界,现在很流行像你这样男生化妆、戴假发、穿女人衣服,还有个特别字眼来称呼,是叫做叫做‘死绝系’,是吧?”
他的发音不准,我只好纠正他:“是‘视觉系’,教授。”
他耸耸肩:“随便啦。这在好几年前,滚石乐团的米克杰格、英国的大卫鲍伊都玩过了,你们过了这么久,才忽然醒过来要抄袭吗?会不会太迟钝了一点?”
“报告教授,日本的视觉系乐团,有日本自己的华丽风传统,不太算抄袭,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提出来供您参考。至于我,也并不是日本人。”我说。
“啊,这样嘛随便吧,反正东方人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至于抄不抄袭的事,呃,阁下你还不是也千里迢迢来坐在美国的大学里,学这个西方人已经发明了一百年的电影呢”
接下来整堂课,杭特教授都动不动就冷嘲热讽一下,我自知理亏,如坐针毡,下课前杭特教授还对着我来了一句:“也许下次你会打扮成熊猫来上我的课?”
我气冲冲的先进厕所,手忙脚乱地把妆洗掉,摘下假发,总算看起来好一点了,我急着要找狄明哥算账,打算拿洗不掉签字笔在他脸上画两个黑圈,让他扮熊猫。
这时贝尔却进来找到了我,告诉我:“狄明哥在警察局。”
*
我跟贝尔一起赶到警局,发现狄明哥脸带残妆,露出光头,古奇牌洋装的肩带扯落一边,乔治扬森牌银耳环也只剩一只,高跟鞋早已除下,挺着一双大脚丫。
跟这时的狄明哥比起来,我简直可说是“仪容端庄”了,我们两人互看到对方,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洛城警员在一旁不屑的摇摇头,在办手续的虔诚贝尔同学则持续有斗大汗珠滴落,仿佛正被地狱火舌舔到耳朵。
*
原来狄明哥开车来校的路上,与别人的车擦撞,双方下车互索证件与电话号码之时,对方一伙十七、八岁墨西哥小鬼,当然忍不住对狄明哥百般恶毒嘲笑,惹翻了狄明哥,摘了高跟鞋就双拳齐出,变成下山的母大虫。对方虽有四人,都只是少年小鬼,虽有球棒在手,还是抵挡不住巨人狄明哥如狂风骤雨般的拳势,双方厮杀得惊人,早惊动了洛城警网前来处理,带回警局,以免阻碍交通。
我听狄明哥说到这里,脑中不禁浮现水浒传里疯魔大和尚鲁智深扮新娘子痛打恶霸的章节。我拍拍狄明哥的肩,问他:“大哥,光天化日,公然以女装出现,大闹街头,可痛快乎?”
狄明哥笑答:“当然痛快!只可惜了这件古奇洋装!”
*
后来班上同学周末聚会时,狄明哥就常常穿女装出现了,这对他来说,似乎有一种被亲密拥抱的愉快感受。
至于我,则开始慎重构思一部所有帅哥都穿旗袍的文艺爱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