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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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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频发警告,jj迪斯科舞厅与亮马河硬石舞厅何优何劣,吴祖光与国贸大厦惠康超市的官司,四川黑竹沟森林的凶险莫测,张艺谋和陈凯歌新片子的风险,北京禁放烟花爆竹与限养家犬这些话题要么离他太远,要么又近得令他发腻,他便都没插嘴。当春冰再一次提到电影时,宁肯对几个年轻人说:“对了,雍老师跟栖凤楼的制片人还有主演什么的特别熟不知道拍得怎么样了?前一阵子小报上很鼓吹渲染了一家伙,最近又不大炒这座楼了”又问他:“雍老师,您是这片子的文学顾问吧,您觉得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新东西吗?”

    他这才忽然想起,他本是受闪毅之托,有事来找宁肯的,于是他赶紧凑拢宁肯,把有关的情况概括了一下。宁肯听了后说:“我倒还没听说,有观众提供了这么个曝光的线索听你这么讲,是个偶然事件,那我们没多大的兴趣我们现在主要是尽可能为老百姓说话,当然,也不能曝光曝到引发出事端来有的我们拍出来了,自以为是很把握分寸的,结果审查还是通不过,压在那儿哎,‘一仆二主’嘛,观众和领导都是我们的上帝,让两个主都满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啊”两人正交头接耳,忽听有人招呼:“hi!”

    他抬头一看,一张笑脸正浮在上方,眼影染得很浓,嘴唇上的玫瑰紫色唇膏显得很怪是卢仙娣!

    卢仙娣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是台湾来的杨致培先生。

    他只能赶忙站起来招呼。他要把几个年轻人介绍给卢仙娣他们,可是卢仙娣无需他介绍,原来四位年轻人卢仙娣都认识“万国通宝”的法力真是名不虚传!卢仙娣大大方方地把杨致培介绍给了他们。

    于是七个人坐到一处。

    卢仙娣乐呵呵地说:“是我把杨先生拘到这儿来的,他本是不愿意来的,他说,什么?韩上楼?这不是台湾的买卖吗?他懒得来,在台北,他家街对面,就是一家韩上楼可我还没来过嘛我想涮石头火锅,就把他拽来了!”

    杨致培说:“是呀,这算怎么一回事呀,来北京,要上楼,就上萃华楼、鸿宾楼嘛!要吃涮火锅,就该上东来顺,涮正宗紫铜炭火锅嘛!也实在奇怪,你们北京,引进这个不伦不类的韩上楼干什么嘛!”

    卢仙娣一旁凑趣说:“麦当劳,肯德基可以给它扣上一,顶‘后殖民’的帽子,这韩上楼,还有统一方便面什么的该扣顶什么帽子呢?‘后反攻’?哈哈哈”他注意到,坐在他正对面的纪保安脸色变得很难看。

    卢仙娣却仍肆无忌惮地在那里发挥:“确实是不伦不类!如今的北京,简直成了一个‘后现代’的大杂烩!更可笑的是‘加州牛肉面大王’,在美国加利弗尼亚,那只是唐人街里很小的买卖,有几个正宗美国人知道它?到了北京,倒弄得一般老百姓,以为吃了那牛肉面就去了趟旧金山、洛杉矶似的!还有做‘康师傅’方便面的,在台湾其实是很小的一家公司,现在北京却无人不知‘康师傅’”

    宁肯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好吃,管它在那边是大是小,知名不知名呢!拿来主义嘛!”

    这下杨致培说话了:“为什么拿这些东西过来呢?为什么让他们把这些东西送过来呢?你是社会主义嘛!你不要这样嘛!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偷看一本从美国辗转传过来的人民画报,那上面自力更生的镜头,好让人激动啊!高高的钻塔,堆积如山的棉花,还有围湖造田,教授养猪朴素清爽的城市面貌,全民农工化的平等境界好激动啊!可是那时候只能神往,难得亲近!现在终于能来了,却让人比如此时此地简直跟台北无异!恕我直言:这是何苦!”

    杨致培的这个思路,他早知悉,也早与其争论过,并不以为奇,可是对于几个年轻人而言,却颇具冲击力。

    春冰说:“哇!还有您这么想的!可是教授养猪,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呢?除非他是个专门研究畜牧兽医的教授”

    矫捷说:“围湖造田,是不讲科学的结果粮食并没有丰收,反而破坏了生态平衡”

    宁肯说:“您的这些议论,让我想起了我采访途中遇上的一个英国老太太,她也是很不高兴,因为她来中国,是为了看蒸汽火车头,还有茅草屋,水牛拉犁什么的;她说她多年前来过,都看见过,她坐的客车就是蒸汽机车牵动的,从车窗望出去就能很方便地看见茅草屋、水牛拉犁,还有比如说木船上补了大补丁的帆呀,光脚走在乡间小路上,头上缠着厚厚的蓝布的农民呀现在她来,却怎么也找不到蒸汽火车头,拉她那软卧车厢的,是跟英国几乎一模一样的电气车头,而从车窗里望出去呢,居然净是些方方正正的新瓦房,甚至于是些模仿他们西洋样式的小楼很难看到牛拉犁,也很难看到光脚或草鞋最伤心的是,人们的服装也毫无新奇感,要么是夹克衫,要么竟居然也是牛仔裤她伤心地说,既然我只能看见这些,又何必花那么多钱,从那么远跑过来呢?她说她希望我们这里永远是一个古老的中国,可以让她在厌倦了她们那里的生活氛围以后,能随时花钱来享受一番古国风韵!”

    矫捷补充说:“可是,给她住的宾馆饭店可得是提供西方式卫生间的,我想她一定不能忍受中国古老的马桶或茅房蹲坑”

    卢仙娣代杨致培抗辩说:“杨先生可不是你讲的英国老太太那种人那种资产阶级老太太是把中国当成一个古玩来猥亵,可是杨先生,却是把中国大陆当作是一个乌托邦的可触摸的雏形来向往的!”

    杨致培却并不领卢仙娣的情,他说:“怎么是乌托邦?实实在在的嘛”

    纪保安发话了:“杨先生,那是实实在在的,可也确有乌托邦的成份!我能理解,从旁边看,得出个结论,欣赏也好,奚落也好,是一回事;置身其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怎么说,世界,人类,发展到了这一步,像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关起门来自我发展,无论怎么努力,演出多少可歌可泣的戏剧来,使从旁看来的人多么地感动,到头来还是不能大大地提高生产力,不能切切实实地富国富民当然,自力更生的精神不能丢,可是对外开放实在是至关重要,这十几年的实践证明,对外开放的正面效应,大大超过了派生出来的负面效应”

    他注意到,纪保安讲话时,杨致培在一旁仔细地研究纪保安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一定是杨致培发现了纪保安的处长身份,并且心中很不以为然(“你来给我上课吗?”),嘴角浮出了几丝不耐烦的冷笑

    宁肯的呼机响了起来,矫捷的手机也有人打来了电话,于是他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累了”于是便站起来告辞。

    他和四个年轻人都要走,卢仙娣说还要跟杨先生消磨一阵。

    他都走到歌厅门边了,卢仙娣忽然追上来跟他说:“嘿,告诉你,我昨天安排林奇跟杨致培见面了!”

    他问:“怎么样?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卢仙娣说:“哪的话儿!”

    他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便再问:“杨致培对林奇印象怎么样?”

    卢仙娣说:“他也没多说。只是今天一起吃石头火锅的时候,我提到林奇,他忽然很痛心似地说:林奇他怎么能背叛无神论呢?!”

    他说:“林奇并没有皈依哪个宗教啊!”卢仙娣说:“可是,他感觉,林奇已经掉到泛神论的坑里了!”

    他便不再说什么。

    卢仙娣追上他并不是为了报导这个细节,而是仍旧让他帮助促成法国使馆签证的事——林奇的签证仍未弄妥。

    在那样一个场合,他也不好再推托,便含糊答应说尽量效力。

    58

    康杰拍完那天的戏,没直接回宾馆。他在外面吃完饭,回到宾馆时,刚进前厅,服务台的值班小姐就招呼他说:“有个老头找您!在这儿等了老半天!我们跟他说,您可能很晚才回来,也可能今晚上根本不回来,他才走了”

    康杰忙问:“他留条儿了吗?”

    值班小姐说:“我们请他留言,他说不用写了,就让我们告诉您,他叫漆铁宝”

    一听这名字,康杰便“啊”了一声;可是,铁宝师傅至多也就五十刚过,怎么会是个老头呢?他便问:“是个老头?”

    值班小姐点头:“可不,满脸褶子!”

    漆铁宝是康杰原来所在的那个工厂的一位师傅。自打康杰脱离工厂当上个体演员以后,再没联系过。今天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找自己呢?

    康杰先回房间洗澡。一边冲着淋浴,一边琢磨这件事儿。

    十来年前,康杰刚进厂当电工时,漆师傅才三十多岁。漆师傅是个管子工。电工和管子工,常有“联合作战”的时候。见多了,互相也便增进了了解。漆师傅那时候还没结婚,原因不问自明:穷。漆师傅工资本来不高,厂里那时效益就不好,奖金常不到位,而他还要赡养双亲,谁肯嫁他呢?康杰注意到,除了厂里发的工作服,漆师傅一年四季,似乎只有一套中山装,一件衬衫,总那么倒换着穿;冬天多一套绒衣绒裤,棉大衣也是厂里发的;这在五、六十年代,也许并不稀奇,可是在八十年代,就不多见了。不过,漆师傅却从不让人感到邋遢。那时候康杰挺追逐时髦,挣的工资,很大一部分用在买穿的上,不过,在别人眼里,却往往是“鲜一阵霉一阵”也就是忽而溜光水滑,忽而邋邋遢遢;康杰业余练武术,出汗很多,衬衫换得挺勤,可领口还是免不了总显得脏兮兮的;漆师傅虽不练武术,可管子工干起活来,比电工要费劲儿,汗水淌得也很不少,然而,康杰注意过,漆师傅每天来到厂里,不仅外面衣衫整整齐齐、清清爽爽,那露出的衬衫领于,也总是干干净净。漆师傅会不会是有几件一样的衬衫,在倒换着穿呢?有一回康杰跟他一起干完了活,同到厂里淋浴室淋浴,趁他先进去一步,在更衣室里,用油性记号笔,在他那衬衫背后,最靠下的里面,点了个记号;当时记得,那衬衫的领口,因为刚干完活,是有汗尘的;第二天他们又该在一起干活,聚一块时,康杰一瞥,漆师傅的衬衫领口不仅洁白无疵,而且显得跟新的一样;但是当干完活他们再去洗澡时,康杰偷验那件衬衫,却发现头天他点的那个记号,依稀可辨;他恍然:漆师傅一定是每天回家后都要洗他的衬衫,那领口,想是快磨破了,他头晚拆下来,翻了一面。

    谁知如此考察漆师傅的,竟还另有其人。那是厂里的一位寡妇。她可不是像康杰那样,仅出于好奇。她也注意到了漆师傅的衣衫永洁;也怀疑过:此人穷虽穷,恐怕并非是只有一套中山装;于是她在某日,趁漆师傅脱下外中山装外套,挂在车间一角的休息室时,用香烟头,在漆师傅那外套的背后,也是靠下的地方,给烧了一个小洞。第二天漆师傅来上班后,那身中山装虽旧,却照例笔挺。于是她注意检验:背后她做的手脚,依稀可辨,只是已被细心地补缀过了。于是那寡妇决心委身漆师傅。传说那寡妇突然到漆师傅家拜访,发现漆师傅光着个大膀子,只穿了个大裤衩,见她来了,惶恐不堪,最后竟只好抓起床上被子围在身上;原来,他一下班,便把衬衫、中山装都洗了一遍,晾在那儿,还湿漉漉的呢!

    寡妇追求漆师傅,漆师傅受宠若惊。他们结婚了。当然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厂里有关的车间里散发了一些喜糖。那时康杰已经常去电影摄制组跑龙套,心思早不在厂里。后来听说,漆师傅和他媳妇,连同他的老父老母,还有媳妇带过来的两个闺女,一大家子六口人,虽说平均收入在京城里是最低的,但日子居然安排得井井有条,温饱而和睦。

    今天漆师傅,怎么突然跑来找我?康杰寻思,想是他生活上终于发生了本身难以调节应付的困难

    对了,康杰想起来,曾遇过厂里其他人,听过一耳朵,就是那厂子,已被别的厂子兼并,兼并后为保证效益,决定重新定员,采取合同制聘任,这样没被聘任的下岗职工,便需另谋生计想来兼并后的厂子,自然无需那么多的电工管工,加上漆师傅已过五十,很可能是让人家给“剩出来”了可他那么个家庭状况,如不迅即想辙,怎么撑得住啊想必漆师傅是万般无奈,才来找我,以解燃眉之急

    康杰一边享受着淋浴喷头泄下的水流——他只用冷水,这习惯已坚持十多年了,淋热水反而别扭——一边想,也是该帮漆师傅一把,不过,刚刚帮了“十四点”两万块,再往外掏钱,说实在的,虽演了几次主角,手里如今有几个钱,可远不到扮演慈善家的份儿他后悔对“十四点”那么慷慨,那是“锦上添花”其实大可不必现在需要对漆师傅“雪中送炭”却再难豪气冲天!

    康杰想,漆师傅是个老北京,老北京人的特点便是死要面子,你看他当年穿衣服,便是面子第一嘛!也不知他当年怎么能保证头天洗的衣服,一夜间能晾干!这好面子,是优点更是缺点!优点,是说能克己,对他人和社会绝无挑战性威胁性;缺点,则是没有进取性,太无冒险精神与竞争意识,你衣服不够,你主要的出路,应当是想办法多挣钱,去买新的嘛!一味地俭省,到了那种地步,你的美德也变馊了嘛!

    康杰洗完穿衣服的时候又想,我新接的这个本子,恰好是鞭挞老北京的这种“优美惰性”的嘛!也正巧,他漆师傅找上门来,正可给我塑造角色,提供依据

    康杰和潘藩一样,对栖凤楼的拍摄早已厌倦,潘藩已经接了城市绿林,康杰则接了爷们儿歇菜。当然对爷们儿歇菜这个剧名,康杰还有些个意见,晚饭和这部戏的导演在餐桌上,他们还有所争论。康杰主要是觉得这部戏虽说是揭示老北京人惰性的,可影片拍出来可并不是只给北京人看,北京人懂得“歇菜”是“歇下来什么都别干了”的意思,外地人却未必懂,广州人就可能完全莫名其妙那导演却说:“名字怪一点好,其实雅马哈鱼档北京人也不是都懂,可味道在那儿,北京观众看完了,也就明白了嘛”当然康杰也不是坚持非改名不可,不管怎么说,他对这部戏比对栖凤楼感兴趣,不仅这部戏离他的生活感受近,而且,在这部轻喜剧里,他不再是个被导演拿来当“大只”亮一番“块儿”展示一番武艺,与“枕头”相配套的那个“拳头”了,他将扮演一个下了岗以后,明明可以找到许多生财之道,却碍于面子,高不成低不就,结果全让外地人把那些钱挣走了,自己于是在牢骚满腹中,作安贫乐道状,那么样的一个典型的老北京;剧本对这个角色的塑造虽然还大有可调整之处,可是他已答应下来扮演,并轻易不会放弃;最根本的一点,便是他将不再是靠武术吃饭,而是能过一把性格演员的瘾!

    于是康杰急于找到漆师傅。漆师傅需要他,他也需要漆师傅。

    他穿戴好,下楼去。在电梯里遇见了潘藩。潘藩显然也是刚洗了个澡。他们这天一起拍了十几个镜头,都够累的。

    潘藩一见他就说:“哥们儿,还往外跑,也不歇着!”

    他便说:“你呢?怎么比下午还精神!”

    潘藩便对他眨眨眼,满脸心照不宣的怪笑。

    是呀,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早都“身在曹营心在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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