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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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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百盛购物中心比起赛特、燕莎、国贸、城乡、双安等豪华型购物中心来说,地铁出口与其相连是一大优势。

    他如今在地面上不大坐公共汽电车了,打“的”已成家常便饭。可是他常常利用地铁。乘坐地铁虽然拥挤一点,可是十分快捷。百盛既然与地铁相连,也便成了他购买生活用品的常往之处。

    这些天他深居简出。他基本上是坐在那城内平房院的书房里,心里漾涌着写作的冲动,可是一旦坐到书桌前,他却又不能顺利地写下去结果往往是又从书桌前移到书柜前,凭着一时的直觉抽出某本书来,坐到摇椅上,翻看起来但最最后竟然多半是仰靠在床上,书掉到了地上,痴望着天花板那脸盆里的水影折映到天花板上,幻化成许多的象征性符号,牵动着他许多或忧郁或狂放,或混沌或清澈的思绪在那不觉时间推移的冥想中,他便睡着了从一个或险恶至极或欢愉无度的梦中惊醒过来时,他便不仅感到身上寒冷,而且腹中饥肠辘辘

    他懒得做饭,也不甘心总是吃方便面,于是他就往往走向街头觅食。这天因为还想买点东西,便乘地铁来到西长安街复兴门路口的百盛购物中心。

    他先乘电梯直奔顶层。那里有面积很大的“美食天地”并且还有一隅卖现出炉的热面包,兼卖热饮。他便去自选了两个咖喱面包,要了一客热咖啡,找了个靠大玻璃窗的空桌,坐下来先解决肚皮的问题。

    他边吃边想:我的写作为什么总不顺利?是因为我没了生活积累?是由于我失却灵感?抑或是我总找不到一种最顺手的叙述方式?都不是,的确都不是!那是怎么回事?

    他朝玻璃窗外望去。外面是复兴门立交桥。车水马龙,显示出社会生活急促的脉搏。对面不远处,几座新封顶的高层建筑进一步改变着这个都会的天际轮廓线。他贴紧玻璃窗俯望,则看到一个个具体而微的人,正进进出出于这栋购物中小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可能是两口子,不知为什么竟在这购物中心门口反目,揪揪打打,将手中的东西亦掼到了地上;然而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们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之劝解也未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些人更可能是根本就并没意识到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冲突人们虽然离得这样的近,却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近了,又远了,远了,也许就再不会相遇了这似乎极其无聊,也并非多么古怪的小小一幕,却忽然使他有一种憬悟!

    是的,我明白了——他对自己说——我写不下去,是因为,我不能确定:究竟是“向内写”还是“向外写”?

    “向内写”就是基本上只面对自己的心灵,或从个体生命的体验中,提炼记忆存储的精华比如,砰砰砰,霍木匠挥锤钉窗,短胳膊上肌肉的律动,上下唇挤得紧紧的,前伸为一种怪异的神情由此生发出种种情愫,可能包括沉痛的控诉,更应当饱含真挚的忏悔或者连个人记忆也不必挖掘,而是任凭个人艺术趣味的游弋,营造出一个自我圆满的想象空间,比如祝羽亮正在做后期的那个栖凤楼是的“向内”也许确是一种现时代的莫可抵御的创作潮流,具有某种无庸质疑的合理性,并且对创作者来说更具有妖娆的魅惑力

    “向外写”却是为自己设定了一种不仅要诠释自我,更要诠释自我所置身的环境,包括他人,包括种种目睹身受的社会群,包括与个体生命共时空的种种生态风情与相激相荡这样,就或者要努力为一个时代的瞬间留下一份生动的记录,或者以变形的寓言手法为后人留下解读这个时代的一把钥匙

    无论“向内”还是“向外”他以为终极的追求应是探索人性

    然而,究竟是“向内”还是“向外”?既“向内”又“向外”?这实在太难了!这恐怕是弃巧求拙的笨伯才会选择的荆棘之路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吞下了那两个面包。咖啡有点凉了,他小口地呷着。

    忽然有个人,端着托盘,坐到了他对面,招呼着他,对他露出整齐的白牙,笑着。

    他定神一看,是纪保安。

    “您在这儿,出什么神啦?”

    “咳我么还不是在琢磨,我那小说,怎么个写法”

    “您现在写的这本,什么题材?”

    “怎么说呢不好说个人记忆,加上某些他人记忆当代众生相总想探索:人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众生相?那一定好看!里头有没有英雄?我说的可不是‘高大全’那样的人物我总希望在当代作家的书里,看到些激动人心的东西”

    “现在人们的心,是很难让它激动的了你在电视台的那个言论节目,有激动人心的效果吗?你跟我说老实话!”

    “那是,我虽然收到一些观众来信,可没谁说听了很激动,除了提意见的,多半是提问题希望下回给予解答的我那毕竟不是文艺节目小说什么的就不一样了,当然,我懂,小说也可以是各式各样的,有的小说它并不指望读者激动,作者冷静,他要读者也跟着他冷静有的小说甚至是非理性非情感也非逻辑的,只是叙述方式上新颖奇特,游戏文字,引人惊奇而已可我总觉得最该有的一种小说,还是能让人读了怦然心动的,不激动也感动,不感动也多少引出来一些个思索”

    “有人会认为你是在坚持一种过了时的,古典的小说观当然我是理解你的想法的古典,也往往就是经典用这样的标尺衡量你的期望值够高的!”

    “也许,我这种期望不仅是太高,也太不合你们文坛的时宜我总希望在小说里看到承载着崇高理想的英雄形象”

    “你要什么样的英雄?你奶奶那样的?”

    “我要现时代的!”

    “如果写小说的他一时还没遇到那样的人物”

    “那就想象一个出来!”

    “啊,其实不必想象,有了林奇!我们文坛上本来就有英雄啊!”

    “谁?哪个林奇?”

    他便加以说明。纪保安没等他说完便说:“啊,他呀!知道知道那算什么英雄!那是个怪人!”

    “可不少人,特别是年轻人,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纪保安笑说:“我也不老啊!我这样的年轻人也不会很少,我们心目里的英雄可不是这样的!”

    “保尔柯察金那样的?”

    “坦率地跟你说,也不是!”“也不是?”

    “你以为我的思路,跟我爸一个样?他们那一辈的,有不少都跟他一样,还没从苏联的模式里超越出来这当然也难怪!十月革命,阿芙乐尔号的一声炮响,当然了不起,开放出了灿烂的理想之花!奥斯特罗夫斯基写的那本小说,不但充溢着正义的激情,艺术上也是成功的!保尔柯察金这个形象,他那为理想献身的精神,那坚强的意志超绝的毅力不消说都是非常值得当代中国青年钦佩和学习的!可是,我跟我爸他们的分歧就来了——我认为这本很好的书,保尔这个很不错的艺术形象,也是有明显的缺点的这本小说里,显示出对市场经济、个人利益、民间空间的偏激批判与排斥,比如保尔对他哥哥的那种否定与批判,我以为就并不恰当我这样说并不是苛求一位早已作古的残疾作家,更不是诋毁一本久负盛名的革命小说;我的意思是,面对苏联的解体,我们应当深思,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其本身是否确实已包含着无法再支撑下去的消极因素?我们现在所搞的,所维护的,都并不是苏联式的,保尔所参与的那种社会主义,对不对?何况时代已大大不同!我们现在搞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所以我们现在没必要再把这本书当做教科书,而只能是当做参考书;保尔这个英雄形象也只能算是个精神上的正面参照物,而不能将其小说中的思想行为移到今天的中国进入操作”

    “嗬,你这真是惊世骇俗之论!”

    “我自认真理在我——还不仅是我——跟你说,我的同志不敢说很多,却也不少——真理在我们手中!是的,真理往往既不在极少数人手里,也不在绝大多数人手里,而是在一部分人手里!不要总让苏联的解体像噩梦一样缠绕着自己!”

    “你为什么总苏联苏联的?现在好像都要说‘前苏联’”

    “我不采纳那个提法!没什么道理!苏联就是苏联!它解体了,也还是要称它为苏联嘛!就像苏联出现以后,我们称老托尔斯泰时代的那个国度,就说是俄罗斯,而用不着说‘前俄罗斯’!你嘴上‘前苏联’‘前苏联’的,什么意思嘛!难道有个‘后苏联’吗?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小说,说它是‘苏联小说’,准确得很嘛!说它是‘前苏联小说’,画蛇添足嘛!你笑什么?”

    “请原谅我不是讥笑我只是觉得实在新鲜!现在传媒里都是用‘前苏联’的提法啊”“那也不是一概没有道理,但那只是一个特指,比如说到乌克兰,为了尊重历史,可以在某种情况下称它为‘前苏联成员’我在我那个专题节目里,一般情况下就直呼苏联,比如我说‘苏联歌曲卡秋莎’而不加个‘前’字:苏联虽然解体了,它留下的艺术瑰宝却没必要随之连产生的时空都没个准确的归属了!好比我们说到欧洲历史上早已解体的普鲁士,普鲁士就是普鲁士,谁非说它是‘前普鲁士’呢?再好比我们说曹雪芹是清朝作家,这就够了,有必要说他是‘前清朝作家’吗?”

    纪保安咄咄逼人的雄辩,多少有点挫伤他的自尊他不禁说:“没想到真正的新潮人物在这儿呢!卢仙娣、野丁之流真是相形见绌了!”

    纪保安继续振振有词地议论说:“我们确实正在开创非常新鲜的事业!我们正在进行制度创新!中国,将向全人类昭示:它既不走苏联那走了七十多年走不下去的路,更决不走西方那条路!其实中国几十年来的发展过程里,只有很短一段是‘全盘苏化’,并且那一段里也还并没有真的‘全盘’,六十年代中国已经另辟蹊径到八十年代,更是自有特色!我就常跟我爸吵:紧张什么?我们早已不是苏联那种社会主义!它解体是它的事!心里去跟它类比,没必要!担心中国‘全盘西化’?更不用焦虑!中国不应该,也走不了西方的路!现在的中国,其实已经初现端倪——为人类开创出一种既不同于苏联模式,更有别于西方资本主义的新型社会主义体制!且看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吧!一种以往人类社会中没有过的,行之有良效的崭新体制,将令世人刮目相看!”

    他并未被纪保安说服。只觉得纪保安眸子里闪动的光芒,确有一种撩人心弦的力量。他不禁说:“当代英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你无妨自己来写你们,写你们当中最杰出的角色!”

    纪保安认真地说:“可惜我驾驭不了小说这种形式!我倒真想把我知道的一些个人和事讲给你听”

    他便说:“有机会听听”

    说实在的,他当时并没那份兴致。他的咖啡已然喝完。纪保安也吃完了他的面包、喝完了他的红茶。到了晚餐时间,整个“美食天地”里人声蝇蝇不息。

    纪保安却问:“你忙着要到哪儿去吗?”

    他说:“那倒没有”

    纪保安便说:“那我们何妨多坐一会儿!我再去买两杯咖啡,你等着我要把我们一位副部长的事儿跟你简单说说!”

    纪保安取咖啡去了。他仍了无兴致。副部长?一位官员!他为什么要听这人的事儿?他脑际不知为什么飘出卢仙娣笑歪了的脸,跟着又是林奇炯炯逼视他的一双眼睛,还有老豹抖动的腭筋,以及听了老豹自述后,这些天来所想象出来的那个韩主任、韩市长的发了福的身影

    他差点儿离座而去。

    70

    你怎么回事儿?疲惫?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没精神,你是没兴致!你为什么只对栖凤楼那种东西感兴趣?不?那你是对那个林奇,对他那一套感兴趣?可林奇那一套,能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对了对了,你是对你自己感兴趣罢了创新的艺术啦,走向世界啦,超凡的品味啦,文本的颠覆啦总之,你不想听我给你讲我们副部长的事儿你那心理障碍,我明白!可是我以为你无妨听听你愿意听?本来就愿意听?

    你会听见些什么?也就是说,我要给你讲些什么?讲我们的副部长,怎么自己忙得连盒饭也吃不上,可却向灾区捐献了三千元?或者讲他怎么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却顾不上赶去见上一面,以至家乡一些亲戚责他无情不孝?或者讲他在国外访问时,如何用莎士比亚喜剧里的名句,巧妙地顶回了对方的无礼要求?我会使用一种什么样的叙述策略,来让你感动得热泪盈眶,或至少是鼻酸难忍?

    我知道你这种人的脾性,能感动常人的事物,未必能感动得了你可我其实也并不是想让你感动我们正处在一个认知的时代,而不是感动的时代,对吗?我们的副部长今年刚过五十岁,他是一九六五年的大学毕业生,毕业以后被分配到边疆一个小县城,当一个小厂一的技术员,他在那儿经历了整个文化大革命。“文革”结束后他从技术员升成了工程师,又从小厂调入了大厂,从车间主任,升副厂长,升厂长,再调行政管理部门当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再升处长,然后是副局长、局长,一直当到副县长、县长;在他一级一级升上去的过程中,这个县的面貌一步步地发生着明显的变化,当然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除了少数讨厌他的人以外,县里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对他是有口皆碑。这样,到一九八四年,他就又升到了副市长的位置,很快又成了市长,结果那个市又富裕起来,引人瞩目,到一九九二年,他当了副省长,去年,他调北京,当了我们部的副部长。他官运亨通?是不?可他出身贫寒,没有什么现成的上层背景,他是靠自己的能力,靠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升你说是爬,对,他就是这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是你说过的吧——人们到处生活,是这样,人们到处生活,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因此有各种各样的志向,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活法我们这位副部长可以说就是一位跟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很不相同的人物。他承认,他从小就想当官,走仕途,他上小学时当上了少先队大队长,上中学时当上了团支部书记,上大学时是学生会主席就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他也一度是“保皇派”组织的“勤务组长”后来又成了“革命委员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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