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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郊农村的一个庄户人家,还没有大富起来,推开大门进去,还是个传统形式平房院落。秋尽冬来,但是天气还很晴和。院子里的几株柿子树,叶片几乎落尽,但枝头还挂着些黄灿灿的大柿子;一侧的竹棚架上,瓜藤早已枯萎,却还挂着几条已经只剩筋瓤的丝瓜,以及已然变硬泛白的细腰葫芦。一些柴鸡正满院子用爪子和喙刨食,一只大狸猫趴伏在正房门边,与那些柴鸡相安无事。
院落的主人此时并不在家,可是院门口却停着辆吉普车,有客人老远地来造访,那正房靠东的里间也有人接待那客人。
那正房里间还是老式的格局布置。靠窗是一溜大炕,上头铺着大席。靠山墙堆着高高的被褥,以大红为主的色彩显得非常艳丽。炕上安放着方形木炕桌,很茁实,漆成了深棕色,泛着油光。炕对面,隔着相当宽敞的砖漫地面,是好木材打制的巨大躺柜;躺柜正中摆放着老式座钟,以及对称的插着尼龙假花的大瓷花瓶,两旁还有暖瓶茶具等种种家居的什物用品。凡露出的墙面下半截,都贴着些从去年大挂历上拆下来的大幅彩色照片,是世界各地的美景,有巴黎铁塔、纽约曼哈顿岛楼群鸟瞰、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莫斯科红场一侧的蒜头顶大教堂、印度泰姬陵等等,令人眼花缭乱。墙面上半截,当中贴着大幅的“年年有余”新年画,画上抱大鲤鱼的胖娃娃笑得好喜幸!年画两边配贴着两幅春联;两旁还有几张以“九大元帅”、“梁山伯与祝英台”、“沙家浜”为题材的年画。在对着屋门的山墙上则挂着一个大玻璃镜框,里头镶着若干大大小小的黑白彩色的家人照片。没有挂纸顶棚更没封灰顶,裸露着粗大的屋梁和屋瓦,使屋子显得格外阔朗。炕这边下面是一溜玻璃窗,上面是糊着雪白绵纸的可以朝里掀挂起来的木格窗。因为天气已冷,所以此时木格窗都合拢起来。下面的窗玻璃上贴着些红艳艳的剪纸。因为堂屋的灶上刚烧过开水,所以炕上暖暖和和的。
两个人,一个人坐在炕桌靠里一边,整个身子都在炕上,盘腿坐在一个大棉垫子上,那是“老豹”;另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穿着件夹克衫,斜侧着身子坐在炕桌那边的炕沿上,左腿压着右腿,左脚落到地面上肮桌上摆着一只大茶壶两杯热茶;他们表情都很严肃,显然是议论着一个不那么轻松的话题。
那来客是坐吉普车来的。自然是事先跟“老豹”约好到这个人家来见面的。吉普车的牌照打头是ga两个字母,但来人穿的是便衣。
来客告诉“老豹”他们前几天抓获了一个盗窃豪华汽车的窃贼。是当场人赃俱获。那窃贼半夜里开着那车过这一地区的路面,恰好被巡逻的民警发现。那是辆全新的日产凌志轿车,还没有上牌照。据那窃贼交待,这辆车是他从北边的某市偷来的,打算开到南边的某市去销赃
讲到这儿,自然只能算桩稀松平常的刑事案件。那窃贼难道是单枪匹马作案?他胸有成竹地往南边那市里去,可见那边必有人接应这也都是不用多加推敲便可判定的事。“老豹”知道既来找他说这个事儿,其中必有大的蹊跷。那么,此案离奇之处在哪里呢?
来人跟“老豹”细说端详:据案犯交待,这辆车,是那个市下属的一个贫困县,买的走私货,用的是上级拨下来的“扶贫款”;本是想留作县太爷坐的,因为廉政的“风声”日紧,所以买来后一直没有上牌,存在县委大院一个暗库里;前些时,他们又打算将这辆车加价转卖给附近一个企业,但讨价还价一时还没谈妥;窃贼便是趁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窃出了这辆车;本以为半夜开过这里不成问题,没想到竟“阴沟里翻船”
“你们有什么为难的呀?”“老豹”蔼然地问。
“怪了不是!”来人说:“我们审完贼,就跟他们县里联系谁知那边回答说:我们这儿一辆车也没丢,大小卡吉普车都没丢,更没丢什么小轿车了”
“老豹”淡淡地笑了:“藏起来的锣儿磕不得”
来人说:“我们反复审了那贼,判定他说的是实话我们就去了他们那儿一趟那办公室主任态度十分强硬,让我们赶紧打道回府,说我们不仅办错了案,而且干扰了他们的正常工作其实我们根本没提什么挪用扶贫款的事,只是请他们开好介绍信,派上人,来我们这儿领车”
“老豹”说:“憨老二遇上奸老七了”
来人说:“我们等于是给轰出来了他们连顿便饭都不招待我们就在快出他们辖区的一个公路边的小饭铺里吃饭除了司机,我们都喝了点酒,喝上几杯,我们就开骂了他们那儿,明显的穷,周围的县里,自然条件跟他们有多大区别?怎么人家就没穷到这个份儿上?可他们那里也有漂亮的小楼,集中成一片,其中一半是县里各级干部的‘宿舍’,一半是当地‘企业家’的住宅,可据说那些‘企业家’又多一半是各级干部的亲戚我们就琢磨,既然他们是这么样抱成一团儿,干部又何必搞豪华车坐呢?他们用‘借坐’的名义,白坐他们那些个‘企业家’亲戚的进口豪华车不结啦?行政机关不让用进口豪华车,企业不受这个限制嘛!其实这号办法,咱们地面上也有个别人在用嘛!”
“老豹”问:“你们琢磨出个道道了吗?”
来人说:“我们先一顿地瞎琢磨又赌气,说非把他们这个丢了车还赖帐的事儿给捅出去不可!有的就说,到他们的上级市去告他们!有的说,咱们把那辆凌志直接开到中纪委院里去!有的说,找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节目,给他全国曝光!谁知我们在那儿高谈阔论,旁听有耳,他耳热心动,便来跟我们坐到一桌”
“老豹”笑了:“‘洪洞县’里,也不是全无好人啊”来人说:“可是好人也无奈啊!那人奔六十岁去了的模样,满脸的褶子,可俩眼珠子往外喷火,一看就是个人物他凑过来说:你们那些个办法,没一个是灵的!告到市里,那不是没有人去告过,可市里有保他们的人就是乍一听气得不行,想捅他们那个马蜂窝的人,真牵扯进去,最后也只能是把气咽回去,甩手不再搀和反映到监察部、中纪委,也有人试过,上头也来过联合调查组,可查来查去,帐面上也查不出大号问题为什么呢?好比说你查他挪用扶贫款的事等你来查的时候,他那窟窿早用别的款子又补上了去年他们挪用教育经费给自己的住宅区修路,弄得全县教师领不着工资,可真到联合调查组来的时候,他们承认是挪用了那笔经费,他们还振振有词呢!因为去年这儿突发了泥石流灾,上头本该到位的救灾款不到位,他们是万般无奈,这才暂时挪用了到位的教育经费而且,调查组进驻的头两天,他们已经用到位的救灾款,补发了教师工资,你说能抓着他们多少错?请中央电视台的人来曝光?也有电视台的人来过,他们阻挠,人家也愣拍了些素材,可拿回去也始终播不出来,因为你没抓到真凭实据啊!就说你们今天说的这个事儿,人家说这儿没丢车,你能硬说那车是他们藏的吗?你们问:藏那车干什么?按规定自己不能公开地坐,要坐,‘借’那‘企业家’的豪华车坐不结啦?这你们就不懂了!他们是用这个法子,挪用公款,低价买进走私车,然后再高价抛出,抛售给一些乡镇企业——他们一般并不卖给本地的企业——得来的钱不是比挪用的钱多吗?他们补上了那窟窿以后,剩下的,就底下私分了你们以为他们的暗库里,就存着这一辆凌志吗?唉,他们的花样多了!依我说,你们干脆高高兴兴地回去算了,白捞一辆豪华车,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嚼起来多香啊!”
“老豹”听得很出神,问:“那人的真主意是什么?”
来人说:“他窗户纸捅得倒透,可也没给我们拿出什么真主意来我们虽不是灰溜溜,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打道回府这下,那窃贼的案子结不了,总拘在我们这儿,移交不了司法,对我们来说也是个累赘放了他,明明是个贼,又不甘心那车,我们怎能留下?上交?怎么个名义?想来想去,我们头儿就让我来找您”
“老豹”换了下两只腿的位置,笑说:“找我,我能效个什么劳?”
来人说:“我们头儿说,这事跟他们没完!早晚得把他们那个马蜂窝捅了!不过,一时不好办,急不得你知道我们那儿哪有暗库,凡车库都是明的,没剩一个空位;那凌志车搁我们院里,日子久了,闲言不怕,谣言可畏所以,头儿的意思,是先请您给找个地方放放”
“老豹”说:“怎么你们就不能往上反映,把车往上交呢?”
来人说:“按说,那就是个办法可是,往我们系统上头报,那不是显得我们头儿太无能吗?眼看到年底了,要交总结了,您说我们在报表上,这案子怎么个填法?只能先给搁‘冰箱’里头,冻起来再说这可不是我们贪赃枉法,对不?我们对得起天地良心,是不?往咱们地面总头儿总班子那儿报,您还不知道,他们正都围绕着换届的事儿忙乎呢,这又是个牵扯到他们管不着的‘兄弟地面’上的事儿,他们一时怕也没辙再说,咱们不是外人,爽性说破吧,咱们现在这个‘朝廷’里头,有一位主儿,他跟那边地面上的一位头儿,是‘一担挑’的亲戚,听说他们俩的老婆,那俩姐妹,来往密切,经常凑一处‘搓麻’报上去,谁能估计到他那态度是什么?不是越搅和越复杂吗?”
“老豹”面色严肃,且不做声。
来人便端起已然凉了的茶,喝着,等着“老豹”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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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往法兰克福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班机总是坐得满满当当的,连头等舱也经常座无虚席。航班在起飞五分钟前要停止登机,有两个人却在前六分钟匆匆赶到活动通道的登机口。这两个人都是头等舱的旅客,随身都只带着简单的物品。他们进到机舱里,找到座位赶紧坐下。他们恰是邻座,落座时不免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
对望间,他们心里都不由得“哦”了一声:“原来是”
两位旅客,一位男士,一位女士。男士是位副部长;这回他的助手纪保安等已先期抵达德国,这个航班降落后,纪保安等将来接他;他是去参加一次两国间专业技术合作的前期洽谈。女士是吉虹;她是应邀去参加欧洲的一个小电影节。
吉虹一望那男士,便想起来曾看见纪保安跟他在一起的镜头想必便是纪保安侃山时常提起的副部长了;可是吉虹并不想跟副部长搭话,坐稳后便系紧安全带,往机窗外望去;这时飞机已由牵引车拖向跑道,一时间仿佛这飞机并没动,而是外面的候机楼和其它飞机在缓缓朝后面旋转
副部长在一瞥之间,也便认出身边是位电影明星他这几年一部电影也没看过,不过他偶尔看几眼电视屏幕上的肥皂剧,依稀有点吉虹在那里面晃动的印象;他倒有点想跟身边这位靓丽的小姐搭搭话,但见对方了无兴致,也便淡然一笑
这架波音757飞机从跑道上升空后,开始加速爬升转瞬窗外已是一派云絮两位身体靠得很近的乘客,他们的心却离得很远
副部长在飞机平稳前驶后将座椅调向后倾,倚在椅背上,将听音耳机的馈线顶端插入座椅扶手上的插孔,并选择了古典交响乐一档;他本想藉此养神小憩,却不禁随着乐音的起伏,脑子里翻腾起种种平时顾不得细细咀嚼的思绪来都说官场复杂,不仅有人际问题,更有“派系问题”宦海浮沉,恩怨交织,谁可依赖?谁需提防?都说他是一帆风顺,他也自认如此;但他不想谨小慎微,惟求擢升于他来说,对什么最感兴趣?权力?威严?成就感?使命感?奉献的快乐?合理欲望的满足?这些似乎都还排不到最前面此刻他再一次感受到在地球村中与整个人类亲和的大快活是的,于他来说,最浓醉的兴趣,是在民族对外开放的历史潮流中,充当一个大展聪明才智的好角色!他曾在一次部属大学的报告会上,胸有成竹地推出自己的见解:改革、开放,关键是开放,从封闭半封闭转化为开放,这本身便是改革的最重要的一环一方面要意识到我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有我们本民族的利益,并且在人类历史的现阶段,由于过去帝国主义搞殖民主义的创伤尚未痊愈,并且民族间的利益也还会发生这样那样的碰撞,因此维护民族利益往往还应放在考虑问题的首位;但另一方面,一定要意识到当今的世界,已容不得哪怕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关起门来过日子,各民族之间的沟通、交流,互通有无,联手对付笼罩在整个人类头顶上的问题,如环境污染问题,人口问题,等等,其必要性变得空前紧迫,因此一定要养成从人类各民族整体共存、和谐相处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思维习惯最近他和小纪讨论过,他提出了“人类共享文明”的概念,这概念不是凭空提出来的,而是因为,像小纪父亲他们,包括部里的某些同僚,他们对开放态势下斑驳陆离香腐交织的社会景观产生出一种由忧心忡忡发展为厌弃抵触的情绪,等于是已经提出了“开放还能搞多久?还要不要再搞下去?”的问题当然,纠缠在诸如“三陪”女的出现、商品品牌洋味化、给孩子取洋名儿这类的事例上是没有太大意思的,确实面对着更为重大的问题:怎么对待西方先我一步的先进科学技术,特别是微电子技术?如果说这还好办,那么,如何对待西方行之有效的使社会生活法制化的经验?如何对待西方那确能带来高效益的企业管理的理论与实践?如何对待虽仍有若干不合理因素,但大体而言是对每一参加国都能带来正面效应的世界贸易体系及其组织?如何对待今天的联合国?他的想法,现在逐渐凝聚成了一个概念:“人类共享文明”比如他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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