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半个英国人,你对英国女人的坏脾气一点也不了解,又该如何欣赏?你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她,就算你知道,也没那种耐心。而我,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连沙皇都承认的。”
亚穆张开眼睛。“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提到沙皇的时候,毕樊世差点把盛酒器掉到地上。我就在那时确定我们找对人了。”
“您没说,不过我也不意外。如果不是很了解您,我都要觉得您只是对那位女士有兴趣。”
“我正是要毕夫人这样想。”他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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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洛子爵夫人菲娜困惑的问:“艾司蒙不好的影响?你没开玩笑吧,黎柔?”这位黑发的寡妇转头去研究伯爵。后者正站在刚揭幕的卫夫人画像旁边,跟一小群人说话。“我觉得无法相信。”
“我相信魔王路西弗跟他的门徒也都非常的美,”黎柔说。“别忘了,他们原来都是天使。”
“我常想像路西弗是黝黑的,比较像樊世那一型。”她绿光闪闪的眼睛转回来看着她的朋友。“他今天看起来特别黑。我敢发誓自从上次看到他,他起码老了十岁。”
“他在这三个星期之内老了十岁,”黎柔的声音有些紧绷。“我知道不可能,可是自从伯爵变成他的密友,樊世简直每况愈下。他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在家睡觉,今天早上到四点才被抬回来,到晚上七点还昏睡不醒。我差点想自己来这里就好。”
“我不懂你为什么没有自己来。”
因为她不敢。但即使是对女性朋友,她也没有勇气坦承。放开这个问题,她继续冷冷地说:“我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把他叫醒,让他洗澡。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妓女怎么受得了他,鸦片、烈酒、加上香水,简直可以熏死人,而他毫无感觉。”
“我无法想像你为什么不把他扔出去。”菲娜说。“你经济上又不必依靠他,你们也没有能用来威胁你的小孩,而我相信他懒到不会动手打你。”
有些事情的后果是比动手打人更严重的,黎柔想说。“何必那么无聊。”她从经过的侍者手中拿一杯香槟。她通常会等到晚一些,才享受这杯酒,但是今晚她有些紧张。“跟我丈夫分居是下下之策,男士们快把我烦死了。多亏樊世扮演占有欲很强的丈夫,帮我挡开他们,我才不用自己动手,也才有时间工作。”
菲娜笑了起来。严格说来并不漂亮的菲娜,笑起来似乎美了些,原因可能是笑容使她亮了起来:洁白的贝齿,闪亮的绿眼,框在黑亮鬈发中的象牙白鹅蛋脸。“在巴黎,每位女士都渴望有个彬彬有礼的丈夫,”她说。“尤其当伯爵这种人出现时。要我,就不会介意他把那些不好的影响施放到我身上,不过我想先在近距离的看一看他。”
她眼中那顽皮的光芒放大了。“要我引起他的注意吗?”
黎柔的心猛地一跳。“当然不要。”
可是菲娜已经再次看着他,扇子停了下来。
“菲娜,你不可以真是的,我要走了”
艾司蒙在此时转头,想必看到菲娜的眼睛,因为她用扇子要他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向她们走过来。
黎柔很少脸红,此刻,她只觉得整张脸红到耳根。“你太大胆了。”她转身就要离开。
菲娜拉住她的手臂。“如果我落得必须自我介绍,会显得更大胆。不要逃走,他又不是魔王至少外表不是。”她的声音因为伯爵接近而压低。“我的天,他在微笑,我要昏倒了。”
心知菲娜根本不可能昏倒,一如她不可能用头站立,黎柔恨恨地绷紧了下巴,用最僵硬的礼节将艾司蒙伯爵介绍给她不可救葯的朋友。
不到十分钟之后,黎柔已经跟他跳着华尔滋。而坚持要近距离看到艾司蒙的菲娜则与笑着的樊世翩翩起舞。
伯爵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时,黎柔仍兀自寻思自己究竟中了哪个人的计。
“茉莉花,”他说。“还有别的,非常特别。啊,多么迷人的组合,夫人。你将香料组合起来的方式,就跟你组合颜色那般独特。”
黎柔一向只用很少量的香水,而且是一小时之前搽的。他应该在更靠近的地方才可能分辨,然而他与她的距离至少有一英尺。根据英国礼节稍嫌太近,但在法国则完全合宜。不管怎样,他仍然靠得太近。自从第一次认识,他们见过几次面,但除去亲吻指节,他从来没有碰触她。如今,她无比清晰地在他优雅地引导她随音乐旋转时,感受到他的手套按在丝质的礼服上,阵阵暖意从被他抓住的腰上传过来。
“我用香水只是让自己愉快。”她说。
“当然还有你的丈夫。”
“那毫无意义,樊世根本没有嗅觉。”
“在某些情况,那可能是天赐的福分例如在炎热的夏天走过巴黎的街道。但在其他的情况,又可能是巨大的损失。他的失去不可胜数。”
这些话语完全无害,但是声调则不然。艾司蒙公然与她调情的唯一一次,是他们认识的那天。但是,黎柔并不确定之后他有没有偷偷的挑逗她,也不确定他现在这声调有无诱惑之意。然而,不管有意或无意,她都感觉到每次见面时一再被他轻柔的声音所触发的急切,不论这见面多么短促。而馀波荡漾的,则是每次都感受到的焦虑。
“我不确定损失有多巨大,”她冷冷地回答。“不过那确实影响他的胃口,而且情况似乎日益严重,我相信他上个月瘦了许多。”
“我好像也观察到同样的情况。”
她往上看,并马上后悔。她看入这双眼睛已有十多次,每次都无法移开,甚且深深着迷。因为它们的颜色委实太过特殊,她向自己解释。那蓝色深到不似人间所有。当她画他的眼睛,如果她有机会画他,没有见过他的人会相信她绝对是夸张了那个颜色。
他微微一笑。“你真透明,我几乎可以看见你正在选择并调和颜料。”
她看向别处。“我早告诉过你,我是有工作的女人。”
“你可曾想过工作之外的事?”
“女性艺术家要付出两倍的努力,才可能获得男性艺术家一半的成功,”她说。“我如果不这样专心一志的工作,完全没有机会受托绘制若丝夫人的画像。那今晚的掌声就肯定是给一位男性艺术家了。”
“世界是愚蠢的,我或许,呃,也有一点愚蠢。”
而她竟抬头再看那对眼睛,也有一点愚蠢。她原本已因既要说话、又要跳舞而微喘,且有些晕眩,现在更严重了。“你认为女性不该成为艺术家?”她问。
“倒也不是,我唯一能想的是,我正在跟一位美丽的女人跳舞,可是在她眼中,男人跟画架相差无几。”
她还来不及回答,已被他拉着转圈,速度之快使得她没能抓到拍子,因此绊到他的脚。然而,就在同一个心跳之间,宛如钢索的强壮手臂绕过她的腰、将她揽起,用力贴向一片坚硬如花岗岩的男性肌肉。
一切在转瞬间完成。伯爵几乎没有错过任何节拍,继续轻松自在地引导她静静的舞过人群,仿佛任何事都不曾发生。
在此同时,一道汗水沿着黎柔的乳间滑下,如擂的心跳声大到令她完全听不见音乐。幸好她不必听到音乐,也不必思考目前正在做什么,她的舞伴全权掌控着一切,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镇定与自信。
她同时不悦地发现,他又比刚才更靠近了好几英寸。
终于,晃荡的思绪稍微清晰,回旋的颜色逐渐各自归位,她发现樊世正注视着她,而且他不再哈哈大笑。甚至连微笑都没有。
黎柔感觉到腰上的压力,是他正促使她再更靠近一点。她突然领悟,自己早就感觉到这似有若无的压力,而且一直不自觉的逐渐靠近;就像一匹训练有素的马,只要骑者微微扯动缰绳、或膝盖最轻微的夹动,便有所回应。
她的脖子整个烧起来,她才不是任何人的“母马”她开始往后退,但是抓着她的腰部的手,硬是不让。“先生。”她说。
“夫人?”
“我不会跌倒了。”
“那我就放心了,刚才我真担心我们不是好舞伴。然而,你也发现到了,那样的担忧真是没有道理。我们的搭配如此完美。”
“我相信距离如果更远,我们的搭配会更完美。”
“我毫不怀疑,因为那时你就可以天马行空地思考你的绿色、蓝色和赭色。稍候一下吧,那时你要怎样思考颜色都随你。”
她难以置信的眼光射向他。
“啊,我终于得到你全部的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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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樊世并没有跟艾司蒙伯爵外出冶游,而是陪同黎柔回家,而且是回到她的卧室。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仿佛正对某件事情做出决定,然后走进房间在床尾上坐下来。
“你不能待在这里。”她把披肩挂进衣橱,一边告诉他。“而如果你要教训我什么”
“我知道他想要你,”他说。“他一直假装不是那么回事,但我很清楚,从第一天就很清楚。啊,那张纯真的脸。我看过,也对付过太多了,可是他我的天,我有时甚至会猜想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你醉了。”她说。
“我中毒了,”他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亲爱的?他是一种毒葯,就像”他做个手势。“人做成的鸦片。那么愉悦、甜美无忧无虑,只有快乐如果剂量刚好。然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弄不清楚怎样的剂量算是刚好而只要剂量不对,那就等于毒葯。记得许多年以前,离开威尼斯的那个晚上,你有多么不舒服吗?那就是我现在的感觉里面,和外面。”
樊世已有好多年不曾提起威尼斯,她不安地打量他。他以前也曾一身狼狈地回到家来,可是从未这么可怜。那时他通常活在自己的想像世界里,即使语焉不详,但声音总是快乐的。现在,他是那么的凄惨、哀伤和难过,灰色的双颊凹陷着,双眼充满血丝而红肿,像个六十岁而非年方四十的人。他曾是非常英俊的,她伤感地想。
她并不爱他。女孩式的迷恋早在多年前就觉醒了,所剩无几的喜欢,没有多久也被他无情地消灭殆尽。但,她总是记得他曾经对她非常好,也总是想像他原本可以成为多么好的人,这使得她为这种浪费哀伤,也使得她感叹并同情令他沉沦至此的那些弱点。
然而,她原本可能和他一样沉沦。幸好,老天不只给了她天赋,也给了她想把天赋发挥到极致的意志力。她也幸运地拥有一位睿智又耐心十足的监护人。如果不是贺德鲁,她也很可能变成被人可怜的对象,不管她有多少天赋和意志力。
黎柔走到他身边,拂去他额前的湿发。“去洗把脸,我泡茶给你喝。”她说。
他抓住她的手压在前额,他在发烧。“不要挑艾司蒙,黎柔。任何人都没关系,不要挑艾司蒙。”
他在胡言乱语,她不要因这语无伦次的话而生他的气。“樊世,我没有要挑任何人,”她拿出面对小孩的耐心。“我没有情人,也不曾跟任何人调情,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妓女,即使是你的。”她把手抽开。“所以不要说这些无意义的话。”
他摇头。“你不了解,而且跟你解释也没有用,因为你不会相信我。或许连我都不大相信,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只有一件事情很清楚:我们要离开巴黎。”
她本想去为他打条毛巾过来,听到这话转身回来,心脏急促的跳着。“离开巴黎?只因为你今天服了太多对你有害的麻醉品?真是的,樊世”
“你不想走可以留下来,可是我走定了。光想这一点就好,亲爱的,如果我不在这里替你阻挡那些崇拜者我知道,我也只剩当你的保镖这个用途了。不过,或许你已经决定不要保镖了。今晚,你就不想要。而说起妓女,”他像在喃喃自语。“你迟早会是的,几百个之中的一个。你该看看那些女人看着美丽的艾司蒙伯爵的样子,好像群聚在美味起司上的蛆。他要的每样东西、每个人都可以到手,而且一个苏(译注:当时的法国货币)都不用花。即使是你,我的宝贝,”他抬头看着她。“你若替他画像,根本不会收他的钱,对不对?”
樊世所描绘的画面叫人厌恶,但应是正确的。而且他对她的估计,正确性也很高。樊世不是笨人,而且他非常了解她。迎视着他,她说:“你不能真的相信我有危险吧?”
“你一定会有危险。但我不敢奢望你看得出他有多么危险,何况就算你看出来,或许也不愿承认。”他站起来。“我要去伦敦,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他苦涩而自嘲地一笑。“我希望我能理解为什么。或许,你也是我的毒葯。”
黎柔希望自己也能理解,但她早在多年前就放弃理解丈夫的努力了,跟他结婚已经是个很到的错误,但她设法应付着活了下来。事情永远可能更好,但也可能更不好。如果樊世没有把她从威尼斯救出来,很多不好的事情可能降临在她身上。目前,因为贺德鲁的帮忙,她的经济已有保障。而虽然身为女性,她的艺术家身分也已获得尊重。她有菲娜当朋友。而且当她工作的时候,她是快乐的。虽然丈夫是个不可救葯的浪荡子,大体上来说,她比她认识的大多数女性更快乐。而他,唉,也尽他所能地善待她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撇开丈夫留在巴黎,或任何地方。而不管他说了什么大话,他也不会让她单独留下的。
“如果你真的决心要走,”她谨慎地说。“我当然会跟着你。”
他的微笑温柔了一点。“我不是突发奇想的,你知道。我真的要去伦敦,下星期之前就要出发。”
她忍住一声惊叫,下星期之前,三个工作泡汤了不过,她很快会得到其他的工作,她告诉自己。
不会有其他的艾司蒙,那样的脸是独一无二的。然而,也就是那样了吧,一幅画的对象物。何况她也非常怀疑自己真有能力把他画好。
或许不要尝试反而是安全的。
“你需要更长的时间吗?”樊世问道。
她摇头。“我可以在两天内就把画室收拾好,如果你愿意帮我,一天就可以。”她说。
“我会帮你,我们越早离开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