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晚,起来还要去文化馆听文学讲座。五月老师显得有些激进,先抨击了世风日下的现实,叹息文学的处境大不如前,黑骏马和高山下的花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文学越来越媚俗,越来越象婊子,但他看到雍阳现还有这么多青年来听严肃的文学讲座,就又有了信心。接下来开讲创作技巧等等问题,最后搬出一捆书来:“这是我的新作:文学创作十八禁。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刚才只能讲一些皮毛,更丰富详尽的内容都在这本书里,有需要的同志可以来登记一下,我优惠给大家,顺便现场给大家签名,留个纪念。”青年们都踊跃上前,我从后门溜了出去,五月讲得不错,书里的东西估计也会货真价实,可我宁愿到书店去买一本不优惠的,干净。
找大排挡吃了几个烧饼,喝碗高汤,看天气还好,骑上车先回家了。至于常姨说场长夫人今天会给我一个决断,让她去吧,回家呆不了几天,又该补课了,白露、皮上纲我们在第一轮儿,唉。
爸爸说,他们的高中明年要改成职业中学了,要开一些适合新农村的技能课,比如养殖和家电的维修,很多年轻老师正在忙着调动,乱腾腾的。
“你在学校怎么样?这一届的成绩怎样?”
我说还不知道,应该不错吧。
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父亲很关注,说:“工作上没什么不愉快吧?”我说挺好的,就是骑车骑得有些累,过几天就又得回去补课,忙得人仰马翻的,父亲体谅地说:毕业班嘛,高三的老师比你们不更累?要出成绩,总要舍得付出。我说对,先回屋休息了。
父亲在外面说:“昨天你初中的同学来找你,人家现在是种植能手了,到咱们村讲课来了。”我说谁呀?父亲说不认识,前村的,姓包,他说一提他你就想起来了,当时他在你们班经常挨老师打。我说:“知道了,包大朋啊,他那时候学习可笨了,老师都说你将来也就种大篷去,哈,没想到让他们说中啦。”
我妈接口道:“我看那孩子是跟你臭显来啦,让你这个大学生看看:他混得比你们差不差?”爸爸说:“你净胡猜疑,我看那孩子挺实在。”
我躺在炕上却合不上眼了,眼前都是包大朋上学时候被老师抽肿的脸形,南瓜似的,印象里,包大朋那双眼也总是混沌的样子,一点人生理想的光彩也看不见。现在这小子也牛了,还串村讲起课来了?呵呵,也当了老师了。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又提起包大朋:“你那个同学说,等职中开了课,他还要去上学呢,问我插班行不行。”
“怎么,还想弄个文凭?”
“哪里啊,他说这一真的种起大篷,才发现没有科学知识不行啊,他给人家讲那些,都是经验之谈,情况稍微一变化,他就得从头摸索。——唉,人啊,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例子你不妨记下来,回去也给你们学生讲讲。”
我说我从包大朋身上就明白一个老理儿:行行出状元啊。将来我要不当老师了,我就有了一个参考:象包大朋那样的都勤劳致富了,我再惨也不至于混得比他还衰吧?
我妈说那可未必,一人吃一碗饭,老天早给你安排好了,你的就是你的,别人的再好,也不是你该争的。
父亲执拗地说:“从别人身上,要挖掘积极的思想,每个问题都有很多面,不要光看阴暗面嘛,我看包大朋就说明了一个关键:知识就是力量和财富。这道理要给学生讲清了,他们能不塌实地学习?”
我笑说:“要是道理能当饭吃,这社会上就不会有人摔交了,您也当老师,讲道理他们听吗?”
我妈说:“哼,也难怪学生不听你们的,现在啊,孩子都是在学校学知识,在社会上学做人,你们老师讲那一套,学生比你们还看得清呢?谁信你们?”
我说还是老妈深刻。父亲把碗一蹲说:“那你们这意思,学校教育就不要啦?恰恰相反,正因为社会这样复杂,学校教育的任务才更艰巨!”
我说现在的老师都社会化了,睁眼就是钱,眼眶子都是方的啦。您让他们跟学生讲安贫乐道啊,这不虚伪?现在教科书里那些主义、真理,连老师都不信,他们能给学生讲出什么来?还不是糊弄共产党那俩工资?
父亲严厉地说:“总说这个那个的要从娃娃抓起,我看得先从老师抓起!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老师,更是浮躁,我们学校那几个,邪门歪道可多了,什么师德师风,根本就丢到后脑勺儿去啦!领导说他一句,他早预备了十句等着,不象话!”
我看他生气了,赶紧笑道:“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从小受的是什么教育什么熏陶啊?”
“对,不能同流合污,慎独,要慎独。”父亲看我一眼,语气和缓欣慰了一些,我抓紧吃饭,心里的好些想法也不敢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