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帐,专注不己。
一旁随侍的若儿偶然抬头,见到那远远踏步而来的高大身影,神情一喜,正要开口提醒主子。
商岐凤随手一摆,若儿会过意来,忙乖觉退下。
他并未走近,就是隔着漫漫花海,隔着幽幽花香,静静地凝望着花间纤巧美丽的她。
她低垂颈项,凝神专注地执笔书写着,不时搁下笔,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弹着算盘珠子,摇了摇头,再度提起笔在帐册上画圈儿批注些什么。
有时候像是做得有些累了,她会疲惫地揉揉眉心,闭目须臾,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当真这么拚命?
他注视着她,心底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不是滋味。
但以一个东家而言,能拥有这样的伙计,当属幸运至极。
他没有打扰她,尽管胸口鼓动着想再次触摸她丝般雪肌的冲动,想再尝到她甜润诱人的气息,回味那抵死缠绵交欢至极致的滋昧。
然而破天荒地,他却有一丝踌躇了。
虽然不论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人,但他生性不喜将事情过度复杂化。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好的人才却难寻。
他不想今夜睡了她,明夜又另寝他房之后,却惹来不必要的醋海生波,令她有借口将满腔幽怨发泄在生意上,徒生枝节。
他并不怕事,只是嫌烦。
最终,商岐凤还是悄然离去。
亲自去向苏州管事的大掌柜要了当月帐本的谈珠玉,在回程的软轿上,想起方才大掌柜那阳奉阴违的嘴脸,不禁有些疲倦地吁了一口气。
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唉,罢了。
只是她感到疲惫,倒也并非因为和那些势利之人打交道的缘故,而是这些天里,心底始终挂着一件心事——
商岐凤已经整整半个月未曾在她的蔷薇轩过夜了。
虽然每隔两三日,他还是会在晚间饭毕,前来寻她下三局双陆,但每每到新月初上就起身离开,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真的已经厌弃我了吗?”她心情沉得像是压着重物,自言自语“一定是吧?”
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该怎么去想
就在此时,轿身微一倾斜,谈珠玉惊然回过神来,紧抓一旁,问:“怎么了?”
“回主子,是条轿带断了。”随轿的若儿忙掀帘解释。
“小的先把轿子扛到一旁,”轿夫在外头紧张地禀道“还请玉姑娘在轿里稍候,小的马上让人买轿带去!”
“不要紧,慢慢来吧。”她松弛下来,索性趁空看看窗外繁华街景,人来人往。
果然是太平盛世,人人脸上都带着优闲愉快的神情,小贩起劲地嚷嚷叫卖,绑着冲天炮辫子的小丫头抓着糖葫芦在人群里快活地钻来钻去。
囡囡。
她心口像是被猛然踢中了一记,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鼻头更是迅速酸楚湿热了。
不,不能现在,不是现在。
她现在还不能去回想爹娘和囡囡,现在是大白天,是她武装自己和生活战斗的时刻。
谈珠玉死命掐握着拳头,直到指尖掐得掌心几乎渗出血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下那就要将她吞噬的痛苦。
慢慢地,她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怎么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
她几疑自己耳朵听错,霍地望向轿门。
“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苍白小脸涌起了淡淡红晕。
“路过。”商岐凤淡淡地道,皱了皱眉“你的脸色像死人。”
她苦笑,下意识地摸了摸颊边。
定是丑板了,此时怎偏偏教他撞见?
“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怦然忐忑又微带迟疑地将小手放在他宽厚匀称的大掌里。
他的黝黑和她的雪白,他修长的手掌足足有她的两倍大,他暖得惊人的掌心温度和她指尖长驻的冰凉
他是个冷漠强势又危险的大男人,却有着如此温暖的一双大手。
不知怎地,方才那绝望得几乎将她打沉的冰冷痛苦,在这一瞬间仿佛也因而消散蒸发了大半。
她被他牵着下了轿,绣花鞋站稳地面的那一刹,掌心陡然一空,他已收回了手。
谈珠玉怅然若失,随即振作起精神,这才瞥见了那顶檀木青帐的大轿,还有静静护卫在一旁的那名高手与四位轿夫。
原来他是特意停下轿来的。
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神情,心窝又是一热。
“饿吗?”他淡淡问。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商岐凤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高大挺拔身子抬步率先行。
谈珠玉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自己能不能跟,不知不觉,自然有股默契般,她款款轻移莲步,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
他的步伐很大,一步抵得过她三步,可似有意无意地,他脚步放缓了些许,从客地保持在她能跟得上的距离。
那名高手特意落后他们十步遥的距离,沉默而忠心地警戒着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