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方全身甲胄,手按腰刀,站在临时筑起的高台上,目光微注,将那正自纵跃演练的数十名骑士的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尽数收在眼中。
此次所得战马共有七千三百余骑,哪怕穷尽他此时散置于顺昌城内岳家军各处的马军旧部,马匹配置也尚绰有余裕。
而眼前这些骑士,都是他当年亲手一个个拣选出来、训练出来、带着拼杀出来的好男儿,去掉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让他的心里一阵隐隐做痛。
然而即便如此,甚至即便他对于赵匡胤所交代下来的战术计划,仍然不是那么地理解明白,但他还是按照这位皇帝大帅订下来的标准,严格到近乎苛刻地执行着。
蹄声起落,转眼间那些骑士已然演完阵型,绕场绕到了第三圈。
刘子方蓦地一举手,台下传令旗官,手上一翻,换起一柄小红旗,高高擎起。
那数十骑骑士如斯响应,翻身起纵间,手中重斧便自挂入马侧,几乎便在同一时间里,悬在他们腰间的劲弓已持在手中,左手执定无羽月牙横镞箭,拉弦,引箭。
开弓如满月。
战马不停,快逾闪电,箭头白铁映着阳光,让人不觉竟似有眩目之感。
传令旗官手中旗蓦地挥下,“崩”地一弦响,飒然风动间,数十支利箭如流星般划过校场,直直取向竖在校场中间的柳枝顶端白杆之处。
数十骑急弛奔马,同时发箭,各取预先认定的系着不同色泽布条的柳枝,所有的箭枝去势不同,却是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杂乱之感。
柳杆不比其余木头,坚韧而弹性,取箭的方向若有分毫不准,劲道若有丝毫差池,则要射断柳杆,无疑是不可能。
然而这数十枝箭镞直直划过布条系处的白杆底部,却是所有的白杆,都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分段堕下。
“喝!”
那数十骑骑兵又是一声大喝,双脚紧处,数十骑纷纷掉转方向,直冲入场中坚起的柳枝处。
马蹄起落,他们便在那白杆下堕至地的片刻时间,纵马直入,虎腕伸出,却是纷纷把那下堕的柳枝白杆接在手中。
刘子方望着徐徐策马而至石台前的骑士,翻鞍下马,屈一膝行军礼。
两个未曾接住柳枝掉落下来的白杆的骑士,在起身之后,又复向刘子方躬身一礼,恋恋不舍地抚了抚战马的脖项,虎目微红,已然自行退出了场去。
刘子方详细地一支支检视着他们递上来的柳条白杆,又挑出了数支白杆下还带着超出一寸长青枝的柳枝,交由身边的相关裨将,根据布条颜色,辨清所属骑士的身份,将他们一一带出了场去。
马蹄翻飞,又是新的一列数十铁骑纵马提鞍,跃入场中,毫无半点迟滞。
滚滚烟尘,直冲霄汉。
…………
雨。
连天的雨。
天渐渐亮了,岳云甚至已然隐隐看见了临安城墙那高大的轮廓。
身下的战马的速度已被他催至极处,他却犹自加上了一鞭。
马蹄起落,溅起无数泥泞。
急雨迎风,扑面生痛。
他的全身早已湿透了,然而他却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是泥,还是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流出的血。
然而他却仰然不顾,依旧催马疾行。
虹县关口与金人之战已逾一个月,至今仍未能见到转运司运至的第二批军粮,军中供应已由每人两升减至一升,再于五天前减至半升。
敌军之众,本来就直逾我王师数倍。
月余的攻防,城中的军士,虽然仍是士气高涨,但终究是血肉之躯,未免疲累。
若是转运司再筹不出第二批运往虹县关口的军粮,只怕数日之内,苦守虹县关的士兵,便真的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更何况,就在自己奋力突围出城之前,金人竟尔一反常态,就在虹县关外,绕着城池挖起了深广的濠沟。
马战冲决,本便是平整的地势最为适合,金人此举不啻自缚手脚。
唯一的解释,便是金人已然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想法,准备以长期困守,来拖垮虹县关!
若任其筑成合围之局,则日后要运粮,更比现下要难上十倍。
只是金人北来,长途远征,若要沿路运送补给,比之宋军更要难上十倍。
更何况此时女真远入他人国境,锐气若泄,则势必士气难振。
借骑兵冲袭之力,速战速决,才是金人所最应采取的战法。
右路金军的统帅韩常,乃是知兵善战之人,决不应当采用这等战法。
金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他们已然知道了城中粮草不济?
父帅到底是怎么搞的?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虹县关变成第二个睢阳城?
“驾!”岳云一念及此,又自加催了身下的战马,合着风,卷着雨,飞也似地投向那已在不远处的临安城门。
不可以!
决不可以!
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可以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
日渐西沉。
经过重重拣选出来的大宋四千七百二十三名马军骑士,一手牵着马缰,面向舒州城,手持重斧,列成齐整的方阵。
大宋马军阵中高高擎起的白底腥红旌旗,在长风中激荡飘扬,烈烈作响。
此时已然走上墙头,站立在赵匡胤身边的刘子方高举右手。
“刷”地一声响,舒州城下四千余众大宋马军齐齐向傲立城头的皇帝大帅行下礼去,却几乎只发出同一个声响。
他们触地即起,不待任何人命令,便自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徐徐举步,拔阵而去,毫不迟疑地投向那挂着一轮似血残阳的天际。
右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为国弃身锋刃端,少年性命安可怀?
他们脚步下一次停留的地方,便将是那只论生死的血肉沙场。
城下那些被拣选下来的战士,收回了目送着原本战友远去时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却是各自露出黯然之意。
赵匡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由得心头微叹。
这些人都是煌煌大宋的大好儿郎,他知道,哪怕在战场流血掉脑袋,这些人也决不会掉一滴眼泪。
然而此刻他们不得不各自将手中所牵的战马,交付给了城中的军士的时候,眼中却都流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祈求之意。
但即管如此,他却绝仍是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将他们召回马军的念头。
大宋的骑兵数量较之金人少了不知多少倍,是以唯一的致胜之道,便是以强克强,以精锐胜平庸。
战场不似其他地方,任何一处的薄弱,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失败。
所以自己所要带出来的这支大宋骑兵,每个人,都必须是足以以一当十的精英中的精英。
更何况,空出这些战马,原本就是自己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由来征战地,不见几人还。
在沙场之上,永远容不得任何一分心软。
不管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他转过身,看着正翻身下拜,正向自己辞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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