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喷泉,虽然现在已经不运作了,但环绕着它的水仍然清亮。达莉亚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刚才咬住了内侧的嘴唇,逐渐展开,上扬。她转过去,对埃林说:“是,我当然会担心。太多事情要考虑了。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说得对。”埃林说。“你什么也不用怕。不管你,还是乔贞,都没什么好怕的。老实说,这些图纸上的屋子,也不一定适合你们。或者说湖畔镇是不是真适合你们,也很难说,对吧?但现在你们得尝试。别想太多,就是试试。不试试看,是怎么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有一个不用怕的原因,那就是我。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们去尝试。任何人想横插一脚,阻止你们去尝试的人,首先就得从我埃林·提亚斯的尸体上踏过去。任何人都不例外。听明白了吗,达莉亚?”
“你的尸体?”
“对。我腐烂、肿胀、苍蝇在旁边飞来飞去的尸体。”
达莉亚笑了。“谢谢你。”她俯身上前,亲了亲埃林的右脸颊。
“还有这边?”埃林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不行。”
“噢,那我只好变卦了。好吧,不是尸体,但是他们肯定得先想法踏过我设置的,各式各样的陷阱……”
后面埃林还说了什么,达莉亚没有听清,因为她暗自一想“没有把检察官的事也说出来是对的”,注意力就松懈下来了。她又朝那水池子看去;水面上四处散落的闪耀光点,如同有一位穿着金色舞鞋的舞蹈家,在透明的舞台上留下恣意的舞姿。达莉亚记得自己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在很多年以前,米奈希尔河面的渔船上。她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即便不是米奈希尔也可以。
乔贞正站在运河晨报报社的门口,打量着这栋简陋的二层楼房。
他知道达莉亚并不希望自己去找报社记者的麻烦,但他不得不去。他无法忍受达莉亚给暴风城的人留下“因为坏名声而逃亡”的印象。他认定处理这件事是他的主要责任,就好象和林德商讨慈善机构交接细节是达莉亚的主要责任。
唯一让乔贞对迈出这一步产生犹豫的,是和德萨·盖尔芒特的谈话。前检察长似乎已经认定了报纸上所说的一切是事实,言辞激烈地要求乔贞做出行动,虽然德萨似乎更倾向于让乔贞首先把因伐罗修和达莉亚隔离开来,而不是把优先点放在那名记者。如今站在报社门口,让乔贞有了一种和德萨处于同一立场上的错觉——当然,达莉亚和因伐罗修什么也没有发生,所以这只是错觉。是多余的自尊,让这错觉像黑色甲壳的虫一般从泥地里拱出触角来。
不管怎么说,该做的总是得做。乔贞进入报社,不再管顾是否行为正当,直接以七处探员身份来到了社长的办公室。当然,他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请问……您有什么事?”五十岁的社长把身子缩在桌子右侧,仿佛左边还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从一个倾斜的角度望着乔贞,就像在不自觉地回避着什么。
“近期你们登载了两篇内容非常值得怀疑的文章——就是这两篇。”乔贞把撕下来的报纸摊在桌面上。“它们用非常恶毒的语言诽谤达莉亚夫人。我知道,你们作为没什么内容的小报,必须想办法吸引眼球……但这件事的坏影响不一定是你们能承担得了的。我要和这名叫斯基尼的作者谈谈。”
“噢……”从社长迟钝的眼神看来,他似乎不大知情。但是过了一秒钟,他紧紧皱起眉头。“您说斯基尼?”
“是的。怎么,你连自己手下的作者都不认识?”
“斯基尼已经死了。”
“……死了?”
“就是前不久,斯基尼一个星期都没来上班,也不打声招呼。后来我们派人到他家,才知道他已经……上吊了。”
“知道原因吗?”
“说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没家人,也没朋友。我想大概一个四十多岁的独居人,整天阴阴沉沉的,自杀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非常抱歉,他的文章造成了您所说的麻烦……您也知道,我们是小报,有时候审稿不那么严格……”
乔贞把大拇指按在桌面上,有一会儿没说话,社长也就闭嘴了。
“你说他没有朋友?连一个了解他的同事也没有?”
“您可以自己问,但是我真的没理由骗您。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工作起来谁也不答理,否则我也不会雇佣他二十多年。”
“他的办公桌还在不在?”
“在。我还打算等找到人来填空缺了,再去清理他的桌子。”
“带我去看看。”
社长把乔贞带到了办公室角落里一张旧桌子面前。它处在整间屋子最不起眼的地方,从门口几乎都看不见,旁边靠着的墙壁也没有窗。乔贞一进屋的时候,房间里其他人都盯着他看,但是在他站在那桌子旁边的时候,就都把目光收了回去。
桌面上除了一个笔筒,一沓洒满灰尘的稿纸,再没有别的东西。乔贞拉开下面的抽屉,只有别的琐碎办公设备,一本字典,几张色情图片。他把视线移回到桌面,在边缘处看见了很多密集的圆形焦黑印痕。
“这是什么?”乔贞用食指点了点那些印痕。
“喔,斯基尼是个坏习惯很多的烟鬼。”社长说。“比如说,他喜欢随手把烟头按在桌子上面。这可是报社的财产啊。”
乔贞点了点头。他记得在吉特拉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的表面上,也有很多同样的焦黑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