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庸果然没能拦住婉澜,他要谢怀昌送她,婉澜不许,要亲自去一趟镇江,也被她拒绝。
“原以为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与阿新一般令人头疼。”谢道庸不满地捋着胡子抱怨:“让你这么个大姑娘坐火车从京城回镇江,只带着一个婢女,和一帮陌生男人挤火车,若被你父亲知道了,又得二十年不许我进门。”
婉澜正与丫头一起收拾行李,她似乎有心事,一边走神一边弯腰将安妮送给她的几本外文书拿衣服包了,整整齐齐地放进箱子里,又指使仆人去床头取她这两日正翻着的一本法国人伏尔泰的哲理小说,听见谢道庸发话,只淡淡接了一句:“叔父又说玩笑话了,不是还有玉集吗。”
谢道庸觉察出婉澜情绪不高,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因为陈暨父亲去世而造成,虽然疑惑,可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孩子们都长大了,也分别有了各自的经历,因此而拥有自己的看法和打算,这是时代送给年轻人的武器,他们将拿着这武器去征服世界,就像他当年怀揣着满腹经纶、四书五经,雄心勃勃的进入官场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创造历史。
但历史自有他自己的主意,每年中举的人何其多,而真正能创造历史的人又有几个呢?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更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就是第三种人。但对于少年人来说,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是要再过个几十年,等到他们也像他一样,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才应当考虑的问题。
谢道庸张了张嘴,打算给面前这两个低眉顺眼,却跃跃欲试的年轻人说一些自己的经验,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那都是些虚言。
一个失败的官僚有什么资格给后辈传授经验呢?他的经验恐怕也都是些避世的经验吧。
于是他咳了一声,改变主意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要给你们姐弟说一声。”
“先前我跟你们父亲说,是朝廷要选派学子出洋留学,这都是为了说服他的假话。李忠堂去世后,朝廷又接连签了几个割地赔款的条约,还钱都来不及,哪还有财力再选派公费留学生。今次怀昌出洋,其实是我以私财供应,但这件事,你们不必告诉你们父亲。”
谢怀昌与婉澜都吃了一惊,他急忙站起来,垂手道:“叔父,怎么能让叔父如此破费?”
谢道庸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你别着急,让我把话说完。”
“这件事情,你们不必歉疚,更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只不过晚了十九年。”他说着,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父亲,你们的祖父去世的时候,曾国藩公还没平了洪秀全之乱,我们全家还在外地逃难呢,大哥在祖父的病榻前跪着发誓,一定会尽全力保全家族,我就被要求发誓一定会协助兄长。你们想想,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乍然遇上这等杀人见血的**,心里边儿得有多么害怕,可这一晃三十年,我从没听你父亲抱怨过一句,他是言出必行了,可我却食了言,所以他将我逐出家门十九年不闻不问,我心里并没有怨恨他。”
婉澜与谢怀昌互相对视的一眼,都没有说话。
谢道庸抬头看着他们姐弟,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闪着欣慰,又道:“我没有儿子,膝下只得阿新一个女儿,你们也看到了,她被你们叔母养的除了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将来自是指望不上的。而你们父亲呢,倒是有两个儿子,兴许怀安以后也会在病榻前发誓,一定要保全家族,而你,怀昌,或许得像我当年一样,被要求协助兄长。我今日出资供你出洋,其实是在协助我的兄长,为谢家培养下一代掌门人,我们这一辈子,是好事坏都这样了,起码谢家还在,还是镇江举足轻重的望族,将来是兴旺发达,还是从此覆灭,就要看你们的了。”
婉澜又与谢怀昌对视了一眼,低声接话:“您放心吧。”
谢道庸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最后叮嘱了一句:“自己小心吧。”
这一夜过的似乎格外漫长,因为谢府有三个人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婉澜便起身最后一次清点了行礼,指使小厮将东西搬上马车,她思量再三,还是从谢府带走了一个小厮,并在陈暨即将出发的前一刻,在寓所楼下截住了他:“希望我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陈暨扭头看到她,不出意外地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阿澜,我真的没有……”
“不用你送,”婉澜平静道:“我与你一同去岳阳,正好怀安也在,届时还可以与他一同返回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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