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改变。
只能尽人事,未可知天命。李治自忖这辈子都不曾掌握命运,何况撒手闭眼之后?他实在太累,不愿再做无谓的思考,断断续续道:“天下事重,不可停滞……朕去以后,太子立刻即位……守孝可依照旧例,以日易月……”
郭正一等人早完成那段冗长的官样文章,静静候着,听李治说到真正要紧之事,立刻书写:既终之后,七日便殡。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皇太子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于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武媚娘听到此处,长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有此一语,省却多少麻烦?
李治仍在低声倾诉,关于宗室、关于军队、关于百姓,但媚娘已心不在焉,对于她来说有那一句话已经足够,只要有零星之火她就能燃出一颗太阳。
许久许久这篇遗诏才完成,刘景先亲手捧着奉至李治面前。
明知皇帝看不清,也必须这样做。
李治浑身的精力似乎都耗尽了,哪里还看,只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李贤的哭声再次响起,裴炎却连忙劝止:“遗诏虽立,天皇洪福在天或有转机,太子殿下当祭祀宗庙以求禳寿,或安抚百官稳定人心,岂可一味作小儿女之态?别再哭了。”
“是……”李贤这才拭泪,但依旧抽噎不止。
“去吧……都去吧……”不知李治是烦了还是觉得已无话可说,竟打发他们都出去。
武媚娘这才重新凑到病榻边,亲手掖了掖被角。夫妻俩相对无语,心照不宣——李治不是不清楚媚娘想继续干政,也不是不知道裴炎与媚娘的关系,他预感到自己死后媚娘将变本加厉,进一步干涉朝政,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并不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外加一个资历轻的顾命大臣,不借重皇后还能借重谁?
即便他将媚娘排除在遗诏之外,就凭媚娘强悍的性格和多年来养成的势力,难道会甘心罢休?
为了江山稳固、天下平安,与其将来大乱一场,不如直接给她些权力。
所谓“兼取天后进止”甚是模棱,究竟能干涉多少?
这个尺度恐怕要皇后自己把握了。
武媚娘自然清楚李治所思所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治成全了她的权欲,她实在应该表示感谢。
他也不是不知道裴炎与媚娘的关系,他预感到自己死后媚娘将变本加厉,进一步干涉朝政,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不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外加一个资历轻的顾命大臣,不借重媚娘还能借重谁?
即便他将媚娘排除在遗诏之外,就凭媚娘强悍的性格和多年来养成的势力,难道会甘心罢休?
为了江山稳固、天下平安,与其将来大乱一场,不如直接给她些权力。所谓“兼取天后进止”甚是模棱,究竟能干涉多少?这个尺度恐怕要媚娘自己把握了。
她轻轻抚着丈夫的臂膀温柔地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吧?凡事看开些,兴许你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或许静养几日还能转危为安。”
康复?
李治才不会相信信会有这种奇迹,但他点头答应。
接着又宣布大赦。
蠲免益州灾民的赋税。
老人年百岁以上者版授刺史,九十以上者版授司马,八十以上者版授县令,妇人则授郡君、县郡,并赏赐粟米绢帛。
孝子顺孙、义夫节妇、鳏寡孤独以及疾病不能自存者,一律由朝廷供养,终生不服劳役……
但这些并没有使得病情有所好转。
十天后,似乎是感觉死亡已经来临,他召集众臣来宣读遗诏。
原本这都是等人死后才宣布。
这算是开了例外。
李治正在闭目养神,却隐约听到诏书中的一句话:
比来天后事条,深有益于为政,言近而意远,事小而功多,务令崇用,式遵无怠……
李治心中暗笑。
这句话原先没有,一定是偷偷添上去的,这种得民心的好事她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这个女人啊!
此刻我在世她尚且如此,不让她干政岂不是笑谈吗?
不过也管不了了。
随她去吧。
当年父皇对我的安排,我不也没有执行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看李贤自己了。
“陛下。”随着一声深情的欢呼,媚娘快步回到病榻边,“诏书已宣读完毕,你可感觉好些?”
怎么可能会有奇迹发生?
李治已气若游丝,没有回答,只是问:“老百姓……高兴么?”
“你听!”媚娘轻轻抬起他肩膀,“快听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的呼喊此起彼伏、震天动地,他们在诚心祝福他们的皇帝。
不管是不是假的。
李治感到很高兴。
李治艰难地睁开双眼,又扫视了一遍人间,最终将目光定在了这个令他幸福且苦恼了一辈子的女人身上道:“媚娘……如、如果……朕没、没遇到你……”
话未说完身子一沉,脑袋重重地向后仰下,永远地睡了。
武媚娘惆怅却镇定地望着这一幕——雉奴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遇到你,朕不会这么幸福、这么快乐,不会做出这么多丰功伟业?还是想说,如果没有遇到你,朕不会这么痛苦、这么无奈,不会大权旁落受制于人?
到底想说什么?
只怕这永远是个谜,即便雉奴自己也未必清楚。
忧愁过后是解脱,媚娘感到轻松,在这再没有人能压制她了。
殿外的老百姓仍在欢呼雀跃,殿内却已一片哀声,御医、嫔妃、宦官、宫女都匍匐于地痛哭流泪。媚娘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只是把李治的身子放平,像活着时一样盖好被子,然后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