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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没有回答他。
她就像正迎来黎明的小美人鱼,悄然地化作了透明的泡沫,唯有一双眼睛仍旧静谧温柔。
从那双眼眸中,白兰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们就像在茫茫孤海中流浪的两尾鲸,而当他认为自己终于与她相逢时,早已对旅程感到疲倦的她,寻觅的却是自己的安眠之所。
现在,她要沉向她的深海去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吗。”
火光是那么近,当他凝视她的时候,就像在直视灼目的日轮。
但他不允许自己移开目光。
“不管你去往了哪里,就算是时光的尽头,我也……”
澄的指尖抚过他的眼睫,宛如无声的风从麦叶上拂落朝露。
那滴露水转眼便消逝于火焰。
“就在这里停下吧。”
她轻轻抵住他的前额。
“今后,也别再寻找我了。”
“不,澄。”
他用以伪装的最后一点从容顷刻便在她面前破碎,零落的碎片中映照出一个惊慌,痛苦,狼狈不堪的男人。
不要。
白兰伸出手,当他戴着玛雷指环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时候,火焰似乎避让了一下,这让他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用力抓住澄的手腕,同时飞快地褪下了指环,但就在他要把指环放进她的手心时,指环却穿透了她的手掌,向下坠去。
白兰无措地收拢手指,却只能徒然握住明灭的虚影。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他的灵魂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他的躯壳却只能木然地看着指环滚落在地。
看着她的影子也渐渐淡去。
永别了,白兰。
最后,她是不是对他说了这句话呢。
白兰无法确定。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从此他的身体里就丢失了某种东西。
直到他也离开了她离去的地方,直到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她的时空,直到他有一天面对崭新的世界,却觉得那里仿佛就是时光的尽头。
啊,我的确是失去她了。
那一刻,白兰这样想到。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前往何方呢。
他问自己,然后又从自己心中得到了答案。
再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了。
不管是哪一个未来,都不会再有她了。
“既然如此,就让未来不要到来吧。”
那便是无数世界倾塌前的最后一句话。
在光阴逆流之时,这世上仍有一个人还醒着。
他仿佛重返了那个雨夜中的剧院,只是这次的剧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孤独地看着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场景一幕幕上演,又一幕幕湮灭。
在世界重启以后,一切归于零点,他和她的故事也将不复存在。
他不曾和她相遇,也没有将她杀死。
这便是剧院的最后一夜了。
过了这一夜,记忆将只存活在自己的脑海中,不过,她却会在清晨时到来。
白兰不禁微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要对她说什么,又要为她做什么呢……
白兰像一个受到冷落的观众,在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后,不小心被留在了黑暗中。
于是他摘下帽子,盖在胸前,怀着悲伤和希望……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了。
▲▲▲
“……以上,就是对你的审判结果。”
九代首领的声音低沉,看着澄的目光却很温和。
“你愿意接受吗,澄?”
“我没有异议。”澄微微摇了摇头,“自审判生效之日起,我将不再作为彭格列或瓦利亚的一员,同时离开西西里。”
“好孩子。”
九代首领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着,然后提高了音量。
“审判结束。”
▲▲▲
“为什么这么快就打算离开了呢……”迪诺郁郁道,“明明再留一阵也不要紧。”
“迪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了。”澄回答道,“斯夸罗会接手瓦利亚的重振工作,贝尔那边我也……嗯……”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激烈的情景,还是没能违背本心说出“好好地道别过了”这句话。
“……不管怎样,按照审判结果,我都不能再和瓦利亚保持密切的接触了,在这时离开说不定要更好——啊,对了。”澄说,“我大约无法参加你的家族继任仪式了,这倒是件遗憾的事……迪诺,关于我的特等席,就忘了它吧。”
“澄。”迪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那以后只能由我去找你了……对了,你要去的地方是日本的……并……并……”
“并盛。”她说。“这是九代首领和家光的主意,据说他们委托了老朋友在那里接应我……啊,对了,家光的妻子和孩子也住在那里。”
澄目光明亮,微抿起嘴角。
“我想,那一定是个安宁的地方。”
迪诺静静聆听着她的话,他又看了她一会,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
“那么,就到这里了?”
澄点了点头。
“你会是一个优秀的首领的,迪诺。”她压低了声音,“让reborn先生也不能不承认的那种。”
“我……”
迪诺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慎重而珍惜地,将其保存在了心底。
最后,他将这些都化作了一句“再会”。
▲▲▲
澄已经和许多人说过再见了,但仍有许多人,她还来不及道别。
看到姗姗来迟的白兰的时候,她不由得为自己得以弥补这种遗憾感到了欣悦。
白兰的视线不曾离开,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看她对自己招手,然后笑着朝他走来。
“我似乎也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他自语道,澄从中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在她觉得疑惑以前,白兰将目光投向了周围匆匆来去的人流。
“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陌生的情景呢。”
他说。
“澄,我啊,其实稍微有些不满哦。”白兰再次凝望她,“明明有那么多深爱着你,能够珍惜地对待你的人,为什么你选择的却是他呢?”
“……?!”
他话语中的某些部分猛地触动了澄。
“白兰?”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你似乎总是很容易落入恶徒们的陷阱呢……”
白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指环。
除了他自己,它是从已毁灭的前一个纪年跋涉至今另一座的荒墟。
他轻执起澄的右手,将它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真想看看那家伙的表情啊,如果他知道第一个为你戴上戒指的人不是他,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吧。”
白兰笑道。
“当然,唯独对那个人,我是不会心存任何一丝怜悯的——”
我可是相当乐意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呢。
白兰打了一个响指。
在喧闹的机场,他的响指声异常清晰,澄忽然感觉到脑海中的某些记忆正在迅速淡薄远去,她竭力想要留住它们,却无力抵抗白兰的力量。
“如果要彻底删除你们之间的记忆,恐怕会受到你的激烈反抗吧……所以我只是把它们藏起来了而已。”
虽然他说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嫉妒发狂……但白兰想,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曾经用自己的双眼看见过,所以才能明白,那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真挚美好的事物。
“我将你的记忆藏在你心中的匣子里,打开它的钥匙则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
——“只要他能够再度找到你。”
白兰说。
“如果他因为形貌的改变就与你错过,那就当作是那个人没有通过考验吧。”他勾起嘴角,“你就此将他忘记也不是坏事。”
就在白兰话音落下之时,澄心中关于太宰治的一切,也被封存起来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想不起上一刻两人在说的话题。
她看了一眼墙上显示的电子时刻,不禁因为时间流逝之快而感到吃惊。
“是我走神了吗?”她有点迷惘地说,不小心碰到了无名指上的指环,“啊,这是……?”
“虽然对你来说大约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过就当作是纪念品吧。”他说,“我也要离开了,去做只有我能做的事。”
“不过,澄,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横滨——
这一周负责整理信件的人是国木田独步。
他抱着大摞信件走进来,任谁都能看出信件的积压量远远超过了一周的数目。
同样地,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上一周承担这一职责的人是太宰治。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改变一下懒散的习性?”
国木田压抑着怒火,将信件重重放在太宰治面前的桌面上,而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办公椅里的太宰治竟然笑了起来,把长腿一屈伸,恬不知耻地架在了信件顶端。
“谢谢,国木田,高度正合适呢。”
“太——”
国木田独步一瞬间似乎听见了理性断裂的声音。
“——宰!!”
“别生气,别生气。”他轻飘飘地安慰道,“事实上,我也是有每天都检查邮件的,其中每一封重要信件,我都有好好挑出来哦,至于剩下的那些……”
他恶劣地笑道。
“反正下一周接手的人是国木田你嘛。”
轰然一声,国木田徒手拆毁了办公椅,而早有准备的太宰治已经轻巧地跳开,最后连信件也被波及得四处飞散,罪魁祸首却只是掸了掸肩上的微尘,毫发无损。
“真是糟糕啊,国木田,这个月的薪水又要用来赔偿公共财产了呢……嗯,是我的信件?”
一封信落在太宰治的脚边,写在封面的名字不禁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太宰治蹲下腰把它捡起,他很快看清了寄信人的署名。
那个熟悉的姓名让他微笑起来。
“那么……再见了,国木田,为了让你冷静下来,我决定暂且翘班一下。”
太宰治从窗外跃出,他的大衣被风扬起,直到他落地,都始终珍惜地将信件压在怀中。
他顺着横滨的海岸线走着,一面拆开了这封来自友人的信。
寄信人是,织田作之助。
他现在已经是有名的作家了,但写信的口吻仍然像过去一样,朴素得有点寡淡……倒不如说,这种一本正经的寡淡成了他有趣的地方。
“是这样啊,织田作又搬家了。”太宰将信纸拆到下一页,“啊,这一次是并盛。”
并盛啊……
太宰治没有去过并盛,但他想,既然织田作之助去了那里,那么它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地方。
如果是她的话,也会持有与他相同的想法吧。
太宰治才刚刚想起她,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
黑色的棘刺从太宰治面前掠过,太宰治反射性地向后仰去,他第一时间收起了信件,却仍不免被撕碎了一角。
他的表情冰冷下去,而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太宰仍旧露出了笑意。
“芥川。”太宰对他问候道,“我们是不是有许久不见了呢?”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眼中翻涌的情绪却激烈得令人畏惧。
“这真是有趣啊,芥川,我其实并不怎么期待与你见面……”他轻柔地说,“但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依然感到了一丝雀跃。”
太宰治移开目光,望向此刻宁静的海面。
“这或许是因为……我总是遇见会让我想起她的事,却没有能与之谈起她的人。”
——“你呢?”
太宰治问道。
你也和我一样,仍旧思念她……
仍旧无数次地,在现实和梦境中寻找着她吗?
海风吹过他的侧脸,潮湿中带着温暖的气息,太宰治忽然发现,现在他面前的——过去的下属和学生,也已经以他没有意识到的速度,成长了许多了。
武装侦探社收到的委托越来越多。
织田作之助的新作品下个月就要面世。
就连那个芥川,也长大了。
寒冷的天气正在渐渐过去,海水也会变得暖和起来吧。
时间再次进入了新的轮转。
澄。
太宰治在心底对她说。
又一个春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这一卷就结束了,接下来将进入本文正文的最终卷。
稍微解释一下白兰线:
在被白兰所救的时候,澄意识到白兰和玛雷指环具有的空间属性或许可以抵消她的特殊体质,所以在发觉她不能阻止白兰统治世界的时候,澄决定被他杀死,以此结束她的旅行。
然后她成功了。
接着世界线重置,发生了我们所见的故事。
现在这个故事也要走向尾声了。
最后还是惯例的,谢谢你的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