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这么想吗, 太宰先生?”
白兰的唇角先是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看着太宰治,恶意的笑在他的脸上不断扩大, 眼中却几乎有了一点悲悯的意味。
“你甚至不知道你所看见的, 究竟是……”
“白兰。”澄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镇定地打断了对方, “抱歉, 但这是我和太宰之间的事情。”
“……是吗?”
白兰叹息般问道。
“你下定决心了, 澄?”
澄轻轻推开了白兰, 回头望向他。
尽管此时发生的事并不在澄的预料之中, 也很难说她理解了对方的意图,但她已经发觉了白兰对她的了解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甚至包括了她未曾和人提起过的那些。
因此,澄明白此刻对方的发问的真正意义, 这也正是她曾经不断地询问自己的问题。
你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走来, 或许未来仍要前往更多你也无法预知的远方。
即使在此间的躯壳湮灭以后, 这些付出和被给予的记忆仍然会跟随着灵魂继续旅行, 到那时,你还能坦然奔赴向下一个目的地吗?
你能忍受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吗?或者恰恰相反, 它变得越来越沉重,最终成为了无法被挣脱的诅咒呢
——你还能够不憎恨自己的命运吗
澄不知道。
但是她说。
“是的。”
这就是她的决定了。
“……”
澄,我……
白兰的声音异常地轻, 就连澄也只是隐约抓住了一点气息。
她不能、也来不及去探究白兰说了什么了。
在只有三个人仍醒着的世界中,澄的身影渐渐稀薄,在发现这件事的第一刻, 她慌张地向太宰治伸出了手,太宰用力地握住了她变得半透明的指尖,把她紧紧揽进怀中,却并不能延缓她的消失。
“太宰。”怀中的爱人对他说,“还是太短暂了。”
有没有留住她的办法呢?
太宰治拼命地、竭尽所能地思考着。
但是他绝望地发现,他所了解的关于她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究竟怎么做他才能抓住更多她的存在和过往,以从中堪透打破困局的方法呢。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短暂吗?”
白兰忽然对他说。
在太宰治回应之前,他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你当然是不知道的。”
巨大的纯白羽翼从白兰的身后展开。
“但是,因为澄的关系,这一次我可以……破例地,告诉你问题的答案。”
白兰的翅膀覆压而下,犹如天空在眼前倾倒,但当它穿过太宰治的身体时,他才发现那羽毛是白色的火焰,火焰散去以后,太宰治所处的世界已经和原来不同——纯然的黑暗迎接了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澄也已经不在他怀中了。
“这里是临时构造的‘间隙’。”白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在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因果律也暂且无法抵达,因此,即使是你也可以以这种方式了解一些东西的本质……往下看吧。”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光”的概念才姗姗来迟,太宰治低下头,在脚边看见了流动的光点,这些持续而缓慢地运动着的粒子构成了反向生长的巨树的庞大根系,太宰和白兰就站在其中一簇的上方。
他们下方的巨树仿佛处在镜面世界,根连着茎干,然后是枝蔓。枝蔓延伸,其中又分出了新的枝杈,就这样不断延展,向看不见的边界开拓过去。
“这是世界树……不过当然,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一棵树,只是当它察觉到你的观测时,便自然地以你能够理解的方式呈现了。”白兰说,“就像你看到的,无论是多么迥异的世界,都是从同样的根系中生长出来的,这就是万物依赖的原初真理,是每个世界共同的基石。”
他打了一个响指,世界树立即黯淡下去,而他们脚下的根则陡然明亮起来,粒子的流动加速,光路不断蔓延,最终传输往某一枝末端的叶片。
太宰眯起双眼,在被照亮以后,他发觉那并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两片相似的树叶交叠在了一起。
“这就是两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合并的原因——你所在的,和澄所在的。”他笑道,“是的,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像人做不到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澄是无法再次回到她曾经抵达过的地方的。”
“所以,澄一直在离开一个世界,然后前往另一个世界吗”
太宰治问道。
“没错。”
白兰回答。
“因为她是世界树的观测者。”
“……?”
“空间受到时间概念的束缚,无法自由地进行横向跨越。”
白兰的指尖拈起光点,然后将它掸开,粒子一回到自己的位置,便迫不及待地沿着轨迹往终点流去。脱离数量范畴的庞大而无尽的空间粒子兢兢业业地严格运行于各自的道路,没有交集,互不干涉。
“它们分别独立,却不得脱离共同真理,否则这个失去基石的世界便会瞬间崩溃。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世界树便需要对每个世界进行观测,分别校准坐标。由于世界树便是万千世界的根源,它无法对自己进行观测,于是它便将这件事交给了独立于自己的‘河流’。”
“澄就是这条不得不途径所有树叶的‘河流’,对吗。”太宰治平静地说问,“为什么是她?”
“……”
半晌,白兰说。
“并不是‘澄’成为了‘河流’,而是‘河流’成为了‘澄’。”他说,“因为只有人类才被认为能胜任‘观测者’,于是她便作为真正的人类诞生了。”
——“这就是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事。”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
“她现在在哪里。”
“她睡着了。”白兰的声音变得低沉,在触手可及之处,一个洁白的茧温柔地亮起,“她的意识正在茧中做着梦,除非有人进入梦中将她唤醒……”
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碰触了茧,那盛着澄沉眠的意识的外壳没有抗拒他。
太宰进入了澄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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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点会是水中这件事,倒是连太宰治都一时没有想到,不过幸好他可能是世界上落水经验最丰富的人,所以他努力地挣扎,直到被一双手拽上岸。
“呼……谢谢。”
得救以后,太宰治才发觉拉住自己的手出乎意料的小,他抬起脸,映入眼中的是穿着白裙子的,很小的女孩子。
女孩子蹲在他身前,很专注地看着他,对上太宰的视线时,她对他笑了起来。
他怔怔地说:“我是太宰治。”
“是吗。”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拉起来,但她确实像看上去那样又小又轻,虽然已经非常努力,却依然没能成功。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除了我以外的人呢——总之先快起来……啊!”
太宰治坐起身,对方一下松力向后栽去,在她忍不住因为害怕发出惊叫时,太宰治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回带了带,免于后脑勺着地的厄运。
“呜哇,好险,谢谢你。”
她拍了拍裙子,在太宰治身边坐了下来。
“我叫澄。”
太宰治的目光温柔地停驻在她眼中亮闪闪的光里:“我知道。”
“真的么?”她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初次见面呢。”
她转过脸,太宰顺着她的视线眺望向远方,触目可及之处,只有茫茫的汪洋而已。而两人身处的地方,也仅仅是一块小到称不上土地的漂流浮岛。
“你一直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太宰问道。
“也不总是一个人。”
小女孩告诉他。
“有时候我的小岛也会撞上陌生的陆地,在那里还有很多其他人。”
“那为什么说我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的人呢?”
“因为!因为哦!”她非常坦诚地表现出了高兴,“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到我的小岛上来!”
“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们到这里来吗”
“不是的。”
女孩摇了摇头。
“小岛无法带走他们,但我又必须要离开,所以,他们谁都不能到这里来。”
太宰治轻轻地说道。
“原来如此啊。”
现在的大海很平静,波浪拍打在礁石上,温和得让人感觉有点忧伤。
“你希望他们到你身边来吗,哪怕只是一会呢”
“……我不知道。”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间,“但是他们不应该来。”
“不应该?”
“我也隐约察觉到了,告别以后,我好像再也不会和他人重逢了。”她说,“这样的话,还是忘了我比较好,对不对——不过,大哥哥,其实……”
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小半张脸,偷偷看向太宰。
“这是我的秘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可以对大哥哥说……你会保密吗?”
“嗯,会的。”
“我其实一直想要从大海里沉下去试试看。”她说,“我想,说不定会看到发光的鱼群呢,还有灯塔水母和超级大的乌贼,最重要的是,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死去吧?”
——“有时候,我会想要死去。”
她赧然地微微笑起来。
“如果把我吃掉的鱼、水母或者乌贼能告诉别人,被吃掉的那个女孩叫做‘澄’,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哥哥,这是我的愿望。”
“……”
太宰治搂过女孩子的肩,让两人相依在一起。
“是不是轮到我说自己的秘密了……啊,这真的能说是秘密吗”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我啊,每时每刻都想要死掉。”
“你也想要死吗?”她惊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唔,要说原因的话,那一时半会可说不完。”他说,“那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自杀呢?”
“我不要。”
女孩子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做的话,我好像会感到难过。”
“是么。”太宰治对她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那就只要选择另一种办法了。”
他说。
“澄,我或许早就发觉了你是同类——多么可怜的、悲惨的求死者啊,说不定,我正是对这样的你动了心。”
小女孩静静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宰治忽然停了下来。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所以。
“阿澄,为了我,回来吧。”
那个还来不及长大的澄睁大了眼睛。
她的梦从海天交接处开始崩溃,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一样剥落,波浪开始不安地咆哮翻滚,两人所在的小岛在狂澜中飘摇。
太宰治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想要将小女孩裹在风衣里,但从他怀中抬起脸凝望他的眼睛的,却是他所熟悉的已经历过伤痛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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