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幅州 （十七）

    洪荒摇了摇头，缓声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以卵击石的行为。但是所有人的心思都是相同的————与其苟且偷生，不如用这残躯给那些家伙一个迎头痛击。”他眼中泛起一种光亮，也许是由于一往无前的决心，也许是由于必死的绝心。

    “不！”游奇大声道，“为什么要为这种毫不必要的战斗去牺牲性命呢？难道你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么？”

    洪荒淡淡一笑，说道：“游兄弟说的没有错。不过既然是柴，迟早是要烧掉的。天禁虽然自此在这世上消失了，但给予我们的希望，和另我们仰望的‘青山’却还在。虽然我们都死了，但只要他在，天禁就是不会被灭的，只要有他在，‘天国时代’也迟早会降临的。”

    游奇愣了一瞬，道：“你说的‘青山’是……”虽然心中已有了些端倪，但是游奇还是能说出来，因为在他心里，那个人的称谓，有些太过唐突了。

    果然，洪荒缓缓得道：“是我们的‘神’。”

    游奇皱了皱眉道：“你们的‘神’？他在那儿？既然是他一手创立了天禁，为何如今天禁都要倾覆了，他却连影子也不见？他还……还在世上么？是不是已经……”他本想说‘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想到这句话对他们所恭敬的‘神’颇有些不敬，还是强住了口。

    不知洪荒是否听出游奇话中的意思，但他的神色也黯然了下来，呆望着石几上那壶已渐渐变的冰凉的茶水，好一阵儿才缓缓地道：“我们所有人都相信‘神’定然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此时他未显身，肯定有他未显身的理由，”他慢慢挺直了身形，缓缓的说道，“我们也都知道，在些许时日以后，他便会再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时，新的天禁便会再次在这世上立起来。”

    带着寒气的阳光穿透晨雾，强弩之末一般无力的射在大地上，密密的枯竹然了些阳光的颜色，似是恢复了些许活气，随着晨风摇摇摆摆，却怎么也驱之不散这竹林间弥漫的凄然的气息。

    都说哀兵必胜，但明知必败，带仍是也要奔赴战场的哀兵们的心中，又有着如何的凄楚呢？

    洪荒，这个率着众多哀兵的哀将，背负着双手，低首不语，他不但面容儒雅，身形看起来也是单薄的很，丝毫不像是一个能够厮杀的大将，而像极了一个经纶满腹却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让人不由得感觉到，连透过竹林缝隙的无力晨光打在他身上，都似乎会使他颤抖和踉跄一般。

    这种凄然的气氛弥漫着，浸没在其中游奇有种痛苦感觉————这种痛苦不是尖锐和剧烈的，而是极其缓慢却又沉重无比的，就像是被百吨重的泥沙缓缓掩埋住一样，沉重的窒息感。

    因为他心中闪过一个令他心生畏惧的念头————从木余生，安仪，南伊，那小镇上的那数百居民，狮山大汉，雪中男子，途中的司机，小乞丐……以及刚结识不久的张三亨，李四合，雨轻虹，洪荒……似乎正是由于自己的接近、或与自己接触，才使这些人遭遇到不幸的，难道说，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

    这个强烈的念头毒草一般的在游奇心中迅速蔓延，他心惊胆寒的以此和自己的回忆印证，越发觉得这个念头是对的，一时间甚至他觉得自己那因难产而死去的母亲，都是因为因他而导致的不幸。更令他更加害怕的是，他感到田儿和萧然这两个在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虽然暂时平安，但不久也将因他而遭遇到极度的不幸。

    沉重的念头越发沉重，像是有个人在拼命扼住他的颈子一般，使游奇喘不过气来，只隐隐听到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冰冷冷的在他心里说道：死吧！死吧！只要你这个厄星死了，别人的不幸就不会再继续蔓延了！……

    一瞬间，游奇万籁俱灭，只想要一死了之。便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达在了他的肩头，从这只手的手心中传来的热意直透进游奇体内，将那些纷乱的念头也似枯叶般的烧成了灰烬，使他浑身猛然一震，从朦朦胧胧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便看到洪荒那张温然如古玉般的面孔。他望着游奇，眼神中有着一种长辈的关切道：“是冰障又发作了么？冷得厉害么？”一边说着，他手心中的暖意一边源源不断地涌进游奇的身体，“现在好了些没有？”

    游奇体内暖洋洋的舒适无比，但他知道这是洪荒正在将他的生命力输送给自己，连忙挣开洪荒的掌心，连声道：“好得多了，我已经好得多了。”虽然洪荒刻意竭治住了所输出的生命力的强度，但游奇虚弱得身体仍无法承受，他的鼻孔中还是缓缓流出两道血来，蜿蜒的两条蚯蚓一般。

    洪荒递过一块洁白的布巾，游奇摇了摇头，用力用袖口抹掉鼻血，苦然道：“若是我当初没有答允他，没有寻到这里来，就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洪荒却微微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你不知道，我们自上而下的所有人，都对你感激无比。”

    游奇苦笑道：“洪先生末要安慰我，我只不过传来两句话而已，反而让你们都送了性命，又怎么会感激我？”

    洪荒微笑道：“你却不知道，他们感激你，不仅仅是因为你送来那两句话，还因为你为我们送来一个无比重要的东西。正是这样东西，使我们这些人都重新寻回了勇气。”

    游奇一愣，道：“那是什么？”

    洪荒淡淡一笑，说出了两个字：“希，望。”

    “希望？”游奇念道。

    洪荒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游兄弟你还记不记的，那个人让你带来的两句话是什么？”

    游奇不知道洪荒为何要提起那两句话，疑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他让我传来的是‘只要那个东西出现，神便会再次降临，’和‘传说是真的’这两句话。”那个雪夜，那个被切去了大半颈子的男子，那垂死之前血腥味极浓的虚弱声音，在他记忆中很是深刻。

    洪荒缓缓地点着头，说道：“‘只要那个东西出现，神便会再次降临’正是这句话，给了我们希望和勇气。”

    游奇皱了皱眉，这句话他无事时也曾琢磨过，但却不得要领。洪荒接着说道：“在你传来这句话之前，我知道虽然大家口中不说，但心中也都有一个同样的念头————神已经抛弃了我们。因为我们‘神’已了无音讯数十年了，虽然看起来这几十年中，天禁一直不断壮大着自己的力量，但实际上却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苦不堪言。使天禁中的每一个人却都似被遗弃的孤儿一般的，几乎失去了生存和仰望的方向。也正是这样，部族的那帮家伙才会趁危而攻，一举使我们这近百年的基业全数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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