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了。好像连魔境的主人也在听他讲这番话。
“跑着跑着,月光照在身上,我就不害怕了,记得挺清楚。”他自嘲地一笑,“跑题了。我跑到营地边上的山洞里躲人,两个人进来撒尿,没办法,我只好往里走。山洞里边就是这里。里边有人,一开始,我觉得没办法了,后来,我决定干掉他。这两边原来立着斧子,但我力气小,用不了。那个人在睡觉,其实本来我可以不杀他,但我害怕,太害怕了。”
他说:“你们见过防腐用的锥子吗?”
“尸体吗?”
他点点头:“对,我就用的那个,扎完之后,我扑到他脸上,让他出不了声。这时候我姐姐就在笼子里看着,我没看见她。当时如果她叫一声,就什么都完了。但她不会叫,她那个时候连话也不说。钥匙在死人身上,我打开,就带着她走了。”
毫无感情的,简略的叙述。
朗提和女魔术师都不是善于想象的人,此时也不关心当时的情景。女魔术师问:“那么现在呢?”
“我猜不出来。”佣兵茫然地环顾四周,“很多地方我记不清了。不过我还是讲讲后面的事,可能会有帮助。跑出来以后,我姐姐告诉我点事情。她家是大贵族,她本来是人质,后来没用了。当时卖去,是准备用来角斗。”
女魔术师拧紧眉头。
“她会跟她的某个兄弟角斗,或者跟野兽什么的,取乐的法子,很常见。”
女魔术师缓缓摇头。
“我知道,我不是在想这里。”
她环视了一周,走了两圈,捏起一把锥子。“是这个吗?”
“也许。”
她又低头走了两圈。
“有问题。唐纳先生,你姐姐是大贵族?”
“也许。”
“你姐姐为什么没用了?”
“我不知道。”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十几年前,是罗坎根家反叛米海尔皇帝。你姐姐是哪一边的贵族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被卖出来?明明养在家里更安全……也许不值一提?更奇怪的是‘没用了’,要么,你姐姐的身份不为人知,要么你姐姐不值什么钱,——为什么不杀掉?嗯……也有可能不杀。也许是随意的。”
朗提忍不住说:“女士,您没有任何信息,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德希德蕾塔说:“占卜术是传统的魔术种类。不过我不会。”
这是完全不像魔术师的话。
“不过,有一个关键。除了唐纳先生,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这里把你们和奴隶唐纳先生联系起来的关键。我需要知晓这个关键。”
“您就不能想想什么办法?”朗提说。
“我已经说过,我不能再用魔术了。”
女魔术师踱来踱去。
“说到底,结界的主人为什么要具现这个地方?关键在您的身上,唐纳先生。”
“抱歉,我不记得了。”佣兵低声说。
他先摸着铁笼子,随后又走到桌旁,拿起桌子上的防腐工具。
朗提说:“唐纳,你杀的人是什么样的?”
“裹着头巾。”
话音未落,一具尸体滚落在桌子旁边。尸体的脑袋歪着,脖颈向外流出黑色的血。
“啊,啊。”
朗提盯着那具尸体,发出不知是嘲讽还是惊叹的声音。女魔术师严肃地望着佣兵。佣兵伸手去碰,还没有摘下头巾,尸体的血肉飞快地消失了。黑色凝固的血液化成粘稠的汁液渗入地面,尸体变成了一具骨架。头巾颜色变淡,变黄,最终变成碎布,挂在尸体的眼窝上面。
三人来不及感到诡异,只感到松了口气。
按照通常的传奇情节,魔境的主人总会留下一线光明给他莽撞的猎物。先前女魔术师认为这回对方无疑是个强大的魔术师不会这么做,在她以往的冒险经历中,她的对手也都没有这么做过。迷宫里的魔王有何义务给勇者留下通往他王座的出口呢?
女魔术师说:“爱德华先生,你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
佣兵低低地说:“当时,我猫着腰从外面跑进来……”
他的声音扭曲起来,随后整个密室好像叠成纸片又展开。三人被弹了出去。
其实也没有弹出去,只是朗提觉得他已经不站在那里了。
但他明明站在哪儿。
他扭头看看佣兵,佣兵闭着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女魔术师。德希德蕾塔面色严肃无比。佣兵旁边的尸体不见了。
他看错了。
不是“不见了”,而是“复活了”。桌子上燃着几只蜡烛。一个人躺在小床上睡觉。朗提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他在幻想里常见到的场景。
这是爱德华的回忆。朗提看看他自己的手,没有变成珍珠白色,也没有人偶关节。
朗提听到了山洞出口刮过的寒风的声音。他啧了下嘴。很不妙,他想。
爱德华·唐纳,朗提和女魔术师三个人就像一群不速之客。他们默默地观察事态地发展。几个人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预料没错的话……”女魔术师低声说。
一个小男孩从门外猫着腰爬进来。他似乎很害怕烛光。
这个男孩儿长得瘦弱,黑头发,眼睛显得很大。身上胡乱裹着一件衬衫。这件衬衫原本应该是白色的,明显是大人穿的。他的手脚从罩住全身的衬衫里伸出来,让人感到很滑稽。
小爱德华明显看不到他们三人,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他旁若无人地穿过未来自己的身边,紧张地望了那睡着的人一眼。
笼子里有一个小女孩。
小爱德华先是看了看丢在墙边的斧子,再看了看桌子上的防腐工具,又回身看了看洞外。
笼子里的女孩衣装很完整。原本应该是一件华丽的服装。
接下来就像青年爱德华所说的那样,小男孩抓起锥子,慢慢向守卫爬去……
“不,这不对。”
佣兵说。
“海尔达……海尔达那时不是这样的。”
时光倏忽倒流,密室再度折叠,他们又回到了小男孩还没爬进来的时间。桌上的蜡烛闪烁着冷漠火光。
这次,他们首先看到了笼子里的女孩。
女孩身上胡乱裹着一件袍子,头上戴着头巾。她像一个人偶一样坐在笼子里。
人偶师制造人偶,总是试图让人偶的眼睛有真人的色彩。此时真人的人偶,却缺少这样的色彩。但真人的人偶却仍拥有人偶的尊严。
人偶又有什么尊严可言呢?女孩的姿态却给人以这种感觉。
三个人默默地望着小爱德华爬进来,用锥子刺死守卫,摸出钥匙,打开笼门。女孩仿佛才回过神来。他们一起逃跑。
然后——然后就结束了。
所有人都消失了,尸体也消失了。
……
……
……
“非常奇妙。”
女魔术师说。
“让您说出奇妙这个字,想必的确很奇妙了。”朗提说。
女魔术师摇摇头,她抬抬下巴向会计示意。
佣兵没有回过神来。
“他还留在那里?”朗提说。
“不一定。”
“您不是魔术师吗?”
女魔术师冷冷地回答:“您错了,这不是回忆,这还是幻境。”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留在那里’这回事。具现人的回忆,让人流连在回忆之中,不是大魔术就已经到达魔法的范畴。或者有一些特别的魔术。无论哪个,都不是没有主人使役的结界能做到的。”
“我只是个普通人,您对我讲这些……”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主持,那就不一样了。”
“您是说创造这个,嗯,结界的人还活着?”
女魔术师的魔眼亮起。
“您——朗提先生,您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会计依旧非常冷静。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对魔法呀魔术呀,这些东西,我只是个普通人。您应当认识我。”
“您当然不明白魔法或者魔术。但假如您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我们还是别打哑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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