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奇异的方式。
白梓梧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回望酋同儒:“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说过,要等你给我的答案!”
酋同儒眉头一皱,却将目光投向远处。
“答案?谁又能给我答案。”
他的语气中透出无限的疲惫和迷茫,令白梓梧莫名心酸。
许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月光、风、升起的雾气,静静地在两人之间流淌。
白梓梧忽然很想问他,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他是怎样从翩翩书生变成今日的果断冷情?父母恩情、家族荣耀他真的要背弃吗?他真的忘记了洛水河畔、扁舟之上的那一年少年情萌?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耳中听见清冷嗓音。
“他们,是怎样的?”
白梓梧愣了一愣,他问的应该是他的父母是怎样去世的吧?
她想起来,酋夫人在去世之前的某一夜曾拉着她的手,说道:
“儒儿少年离家,如今已快十年了。他天生聪慧,三岁启蒙五岁行文,那时我便知晓他定有出息。酋家几代经商,商人富足,却在士农工商之中排位最末。老爷盼着儒儿能高中科举,光耀门楣。这些年,家中变故,老爷执意不肯告知儒儿,恐耽误他前程。如今,他果然不负期望。
十年未见,人总要长大、改变,也许是遇到羁绊了。儒儿天性纯良,我相信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若是他真的……吾就算状告御前,也定不会允他辜负于你……”
“酋伯父、伯娘,去世时,甚是……安详……”白梓梧忽然不忍心告诉酋同儒,他的父母是怎样熬过长久的贫乏,又是在怎样的凄凉之中度过最后时刻。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讲述着。期间,她多次关切地打量酋同儒的神情,却看到他只是认真的倾听。
总算大致讲完,白梓梧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再是怎样轻描淡写,那种一夕之间家境崩塌、一无所有的情景用不着刻意渲染,只用最平实的语言说出就足够想象那样贫乏、绝望而挣扎的悲惨生活。
她只是讲述就心疼煎熬极了,那倾听之人呢?听到父母隐瞒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他又该如何自责、悲痛?父母亲人一无所有、苦苦挣扎之时,他一无所知,平静幸福地读书、科举,一步步走向成功。如今,功成名就,父母已成白骨,子欲养而亲不待。
白梓梧的心狠狠地疼了,她看着几步之遥的酋同儒,他依靠着树干,看似不羁地站立着,然而,他的头颅是低垂的,他的肩背是僵硬的,他垂于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着。他溶于夜色,正是因为他的孤独,在今晚这样阖家团圆之夜,他只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他一个人。
她忽然很想走近他,她忘记了他为了隐瞒婚约曾经威胁她,甚至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满怀杀意地追赶、俘虏她。她很轻易就忘了这些,眼睛中只看到酋同儒孤独的身影。
“她,是怎样的?”
白梓梧想起来了,酋夫人并不是酋同儒的生母,他的生母是酋家的姨夫人。在某一年的庙会上,白梓梧曾见过二夫人,早些媒人已经上门两次了,她偷偷听到了少年天才酋同儒的名字。
正月二十,逍遥县庙会请了京城戏班唱戏,似乎唱的出穆桂英招亲。台上正唱到:
“这一员小将真不错,细听奴家把话说;
龙木事儿全在我,你我一同上山坡。”
当时,白父与酋宣公偶遇,热络寒暄。
二夫人跟在酋宣公身侧,身段丰腴、颜色正好。
白梓梧悄悄打量,心中感叹二夫人当真貌美。她年少心思单纯,看得入神就忘了掩饰。
二夫人却是表情不耐,翻了一个白眼。
“女将休得来欺我,不由豪杰怒心窝,提枪催马山坡过!”
戏台之上,杨宗保恼羞成怒,提枪来战。那穆桂英欲说难明,一边应战一边愁眉凄婉。
“这刀马旦唱的可真好……”年幼的白梓梧委屈之余不由想到。
聪慧如她,立即就分明了二夫人是嫌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高傲如她,当媒人再次上门之时,她就应趾高气扬地拒绝婚事。
然而,也许那一出戏文唱的太过动情,绕住了白梓梧的心思,就像穆桂英对于杨宗保的执着、放下身段的追逐。
世间情事万般种,只有落花怜流水。
那出戏,迷住了白梓梧的心窍,她生出了执着。总有一天,她要来到酋同儒面前,让他看清自己是如何美丽、勇敢,她足够与他比肩!
十年后的今夜,白梓梧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那时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心思简单的可爱,却因那时的执念,一路纠缠至今。
白梓梧抬起眼睛,望向眼前之人,却生不出怨恨,只怪今夕月亮太圆满了,两个孤独飘零人只能相互陪伴,怨忿是要留待阳光凛冽、心境果勇的时候再做博弈。
“二夫人,据说,她跟随舅老爷去往了南阳府……舅老爷家境富裕,想来是无忧的……”白梓梧斟酌劝道,亲身经历过饥民暴乱,她怎会不知二夫人一行十死难一生,只是在此刻,她实在不忍心再从她口说出任何死别了,宁愿生离。
酋同儒只听着,没有表情以及动作,似乎看不出他是悲伤还是无动于衷,是月色苍白了他的嘴唇,是夜风吹乱他的发,是雾气湿漉了他的衣衫。
“他们,是怎样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白梓梧听清了,却恐怕自己听错了,心酸着。
他是在问,父母的样貌吗?一别十年,生死两茫,父亲、母亲是老了吗?是胖了还是瘦了?记忆中连样貌都模糊了吗?
再见,竟然只是两块牌位!
“酋伯父,一向儒雅,待人温和。伯母她,她很慈祥……”
不知何时,又涌起了云团,月亮在云层中沉浮、挣扎,忽明忽暗,两人远远对坐。
她细细地讲述,将所见到、所听说、所猜测的事无巨细一一细讲,她既不忍心过于详细地描述酋家的衰败,更想再多说些吧,总算劝慰他失去亲人的悲恸……
他,沉默听着,试图从言语之中想象亲人的样子。
他恨他们,他们竟然抛弃他如此彻底!连报复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才知道,原来连恨都是奢侈啊,现在,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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