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衫布片勾在枝上,御璃骁弯腰捡起那片锦布,认出是渔嫣的袖角,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咬袖角,再用沾了她唇香的袖角来捂他的嘴巴……
她是不小心摔进小潭里了吗?莫问离在哪里?
天已大亮,瀑布白练欢快地跌落入小潭,一圈一圈,全是白浪涟漪,在碧波中浮散开,只见潭中,一只绣鞋浮起来。十月跳进水中,把绣鞋衔过来,他低眼看,正是渔嫣的那只。
过了会儿,横七竖八浮上来的,全是黑衣人的尸体。侍卫拖上来,一一检查过,认出是御天祁的人。肩头全都烙着后青国铁卫的烙印标志——一只展翅青鸟。
御璃骁跃进潭中,一口气泅进了潭底。潭水刺骨寒,浸得他心头发凉。睁眼看,有小鱼惊慌失措地从他眼前掠过,再看远一些,便是幽碧近乎于黑色的潭水,哪有他的渔嫣?
小潭并不大,可水是往悬崖下落去的,这瀑布很高,分了三层,一层跌进一层,再往下汇集成河,激涌而下。
他们在潭中搜了很久,一无所获。
“王上,莫问离武功了得,你看他一人可以杀这么多刺客,现在可能已经回寒水宫了。”聂小城小心地劝他。
“去寒水宫。”御璃骁抚抚额,唇角紧抿,又跃身上马。
“王上,你已累成这样……还去什么寒水宫?就算是歇一会儿也行啊。”夜明月用力拽着缰绳,仰头看着他,小声央求。
御璃骁用马鞭轻轻推开她,哑声道:“明月,不要劝了,也不要跟着,不找到她,我难以心安。去吧,我许你自由,从此之后可随心婚嫁,你我并无夫妻之缘,就此打住。”
“王上,你不如杀了我。”夜明月一听,眼泪汹涌而下,抱着马儿的脖子,哽咽着说:“不做夫妻,那就不做夫妻吧,我不妄想了,你如此爱她,也不是我能想得来的。别赶我走,我给你做丫头吧,可是,王上不要再这样累了,我求求你,你还在流血。王上,我发誓,我再也不任性了,你爱谁就爱谁,我也不为难她了,求求你,先止血吧。”
“王上,寒水宫的人来了,他们昨晚来接应,没有找到莫问离。”锦程飞奔过来,一脸忧色地大声说。
“什么?还没回去吗?”御璃骁呼吸骤沉,握着马鞭的手掌用力,迅速扭头,又去看那方小潭。
“莫问离昨晚安排人前来接应,可是约好的时间没到,他们找了过来,寒水宫中也传回消息,莫问离并没回去。”锦程看看地上的刺客,小声说:“只怕是遇上刺客,还在山里,王上不如先回去,我和安鸿去找,一定带嫂嫂回来。”
可离解毒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活着吗?御璃骁心中闷痛,强行让自己抛开那些念头。
“王上,属下在前面发现了这个。”
又有侍卫过来,捧着绿绸腰带,腰带上拴着小香囊,还有用锦布包好的紫竹狼豪,渔朝思留给渔嫣,她不曾离身的东西。腰带染着血,如大红的山茶花,开得热烈酴醾,还带着他熟悉的香。
“是……是野兽……撕碎了……”侍卫看看锦程和聂双程,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什么?”御璃骁胸口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
“是野兽,或者是豹子,已经分不清了……这个是丢到树上的,可能是拖上去的时候,挂在上面了……”侍卫为难地说着。
御璃骁一手摁在马背上,抬眸看前方,已是睚眦俱裂。若是真的,那他的嫣儿去得也太痛苦了!莫问离呢?他不是带着渔嫣的吗?
“王上,我去看看。”锦程赶紧和聂双城使眼色,一个扶住他,一个要快步跟着侍卫过去。
“放开……”御璃骁从马背上滑下,双目涨红了血丝,用力挥臂,却没能挥开聂双城,倒让自己胸口钝痛不止,一口血从喉中腥甜涌出,他强忍一下,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
自古多情被情伤,御璃骁本就受伤,又浴血奋战整夜,再奔袭而来,终是没能忍住胸口那一口走岔的气,整个胸腔都刺痛得厉害,勉强站稳,要往前走时,有人飞身过来,准准地点在他的穴道上。
锦程一见,赶紧折返回来,和来人一起紧紧托着御璃骁高大的身影。
“安鸿大人,现在怎么办?跟随王上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时候啊!”众人看着赶来的安鸿,面露彷徨之色。就算当时御璃骁跌进悬崖之下,在安鸿和锦程的带领下,足足找了十七天,他们也没有动摇过信念,可这时候,看他为情伤至如此,却感觉到一阵阵地灰心无助。
“带他回去,他不能再累了。”安鸿沉着脸色,把御璃骁放在马上。
夜明月连连点头,赶紧招呼人往营地回去。
“安鸿,王上醒来会怪罪的。”聂双城拉住缰绳,焦急地看着他。
“若嫂嫂蒙难,绝不能让他亲眼看到!你没看到他已在怄血吗?他练的是至刚至霸的内功,这样反噬自己,若再严重些,药石无医。”安鸿扫了聂双城一眼,再环顾四周,朗声道:“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给我记着,王上醒来之后若问及,必须说王妃还在,她和莫问离走了,好端端地走的,莫问离已经找到了忘蝶的解毒之法,带她去医毒了……明月夫人,你更要记得,不能再让他走岔半口气。”安鸿说着,转头看向了夜明月。
夜明月点头,抽泣着说:“是,必以我命,护他命,必不说错半字。”
安鸿又看众人,众人赶紧抱拳低头,“谨记安鸿大人之意,若敢走漏半字,天打雷劈,粉身碎骨。”
“锦程,你带人继续找,无论死活,一定有确切的消息,但绝不可泄露半点。聂双城你随我回营中,你在,大家才安心。城不能丢,不能让御天祁过河来,这件事是策划好的,内|奸还得查,此时我们必须稳住,不能让大哥再受一点伤。大哥素日待我们如亲兄弟,现在正是我们报答他的时候。”
安鸿上了马,又叮嘱一番,带着人护送御璃骁回营。
锦程长舒一口气,让侍卫把黑衣人掩埋,都是为人卖命,都是后青国人,也免他们受日晒雨淋,禽|兽撕咬之苦。
赶到发现绿腰带的地方,满地血泊,衣衫撕烂,长长的血迹,一直拖进了草丛里……锦程不忍看,转过了头,双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哽咽哑声说:“你们再找找,我……我……不敢看……”
渔嫣是和他们一起对酒当歌的嫂嫂,他哪敢去看那残忍血泊?脑海里,渔嫣眉眼那般鲜活,明明如同明媚春光,娇鲜茶花,美得芬芳特别。
他都不敢看,何况是御璃骁……安鸿选得对!他喃喃说着,一拳打在树上,额头又碰上去,接连十数下,直到额头碰青,碰出了血迹,才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侍卫们。
“是两个人……”侍卫们过来,小声说。
“好好埋了,把钗环首饰拾来。立个记号,改日再来厚葬。”
锦程胸中揪痛,又用力捶了一下大树,哑声说着,眼中胀胀痛痛,有滚烫的液体打转,他强忍了一下,转头走开。
侍卫们忙碌了好一会儿,用帕子包了一双耳环,一只骨梳过来。这梳子,正是他和安鸿送给她的啊,她攒于发间,他还看到御璃骁用这梳子为她梳头。
“该死的御天祁,不灭了你,誓不为人。”他一声怒吼,双掌又往树上重重拍了一掌,树叶哗啦啦地抖响,一片一片地往下落。绿叶的雨,纷纷飘飘,和风一起,悲伤地拂过了锦程的肩头。
———————————————我是就算当丫头,也要死在你身边的分界线——————————————
白城安把草药倒进浴|桶中,夜明月费力地把御璃骁的战袍褪下来,累得一身汗。安神的熏香在帐中萦绕不歇,是白城安在用这种方法让他沉睡,让他恢复体力。
“那几年,我也是这样伺侯他的。”夜明月看着聂双城和侍卫一起把御璃骁放进浴桶中,幽幽地说:“都说患难有真情,为何我进不了他的心中?”
“夫人不必难过,王上会明白的。”聂双城看她一脸悲凄,小声安慰了一句。
“不明白的,情这个字太难懂了,他那时候心里有恨,我挤不进去,现在心里有了人,我就更挤不进去了。”夜明月跟过来,扶着浴|桶,看着他发呆。
“不是你不好,是时机不对。”白城安抬头看看夜明月,沉声道:“你过来,用这草药给他按揉穴道。”
夜明月接过了草药,埋头给御璃骁揉按,“我这手,以前只会弹琵琶,遇上了他,什么都会了,会烧菜,会捣药,会服侍人……”
“明月夫人,若一切心甘心愿,自己满足便好。”白城安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
夜明月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白御医,听说……你念了贵妃一生……未娶,是吗?”
“过去之事,不提也摆。”白城安还是淡淡的语气。
夜明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小声说:“我可以拜你为师吗?他不需要一个会弹琵琶的丫头,若会点别的,或者他会留碰着我,跟在你身边,也能靠他近一些吧。”
“痴人痴心,天下这么大,何苦。”白城安微微皱眉。
“白御医的医术,随便去哪里也都能过得安逸,白御医为何一直留在宫中?白御医不何不敢说?”夜明月抵了几句。
白城安堆着皱纹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摇摇头,继续捣药。手下的动作一点都不乱,心思却飞了,飞到那年莺歌燕舞时……
当年一见还未入宫的贵妃,惊为天人,从此痴心一片,又知其身份高贵,他只一介布衣大夫而已,不敢亵渎,每每赶在庙会时,提前一晚便守在庙中,等着能看她一眼。后来他发奋习医,终于得到御医官的赏识,得以为达官贵人们诊病,头一回,近距离地接触到了她,头一回听她的姐妹唤她的小名: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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