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东掖庭大厅中,七十二美人一个不缺。三三两两,各自找相熟的姊妹在一起轻声议论,表面闲逸,内心紧张。难得有几个从容自在的,而昭君就是这难得的几个中的一个。
“二妹,”林采一拉她的衣袖“你看,大家都瞩目的是你。”
“轻点!”昭君急忙阻拦“叫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不独掖庭同伴,朝夕相见而仍不免注目。四画工乍睹颜色,更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昭君身上。这压力就太重了。昭君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躲开那许多双眼睛!
于是脚下不自觉地移动了。往后一缩,转个身便是一道门,等她到得门外,林采发觉来追,昭君已是头也不回地,一直奔回自己卧室。口中喘气,心头却觉得轻松了。
过不多久,门外出现了傅婆婆,脸上浮着笑容,而脚步却很从容,一面踏进来,一面说道:“王姑娘,真巧,拈阄第一个就拈到你。恭喜、恭喜!”
“傅婆婆,”昭君接口问道:“喜从何来?”
“中采啊!第一个就拈到,岂非夺魁的吉兆。”
“多谢关爱。”昭君笑道:“这也是无凭的事。”
“哪个说无凭。王姑娘,以你的容貌,加上毛司务的那枝笔,怕不是皇上一见就会忙不迭地来宣召。不过,王姑娘,那毛延寿的手段很高,心也很黑。你还得送一份重礼才好。昭君愕然,而且心里很厌恶,脱口答说:“那不是贿赂吗?”
“是人情。”
“人情也罢,贿赂也罢,我看不必。”
“一定要送的。”
昭君觉得不必与她多作争辩,微笑说道:“多谢你关切,傅婆婆!”
见此光景,傅婆婆大为不悦。一番好意,落得这么一个结果,仿佛疑心她从中捣鬼想好处似地,未免于心不甘。
“好吧!”她板着脸说:“反正我的心尽到了,听不听在你。”
说罢,立即掉身而去。
昭君知道自己应付得不得当,无端又得罪了一个人,心里很不是味道。叹口气,懒懒地坐了下来,不由地想到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做事容易做人难!
茫然地胡乱想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永巷中人声杂沓,都从大厅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正想去打听一下,三姐妹联翩而至,告诉她说,因为拈阄耽误了功夫,毛延寿提议,改从第二天起,正式开始作画。
“其实另有作用。”韩文不屑地说:“要人的红包,总也得给人送红包的时间!”
“不送呢?”昭君问了一句。
“那亦是可想而知的,不送就乱画。”
“随他乱画去!”
林采听出话中有因,立即问说:“二妹,莫非毛延寿已经来跟你要红包了?”
昭君点点头,将傅婆婆所说的话,以及她的答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承认傅婆婆是出于善意,不过她不愿意这么做。
于是三姊妹纷纷表示意见。赵美只是忠厚老实,并无主张,有主张的是林采与韩文。
“我赞成二姊的态度。”韩文说:“如果是这样进身,与自己去托媒人,有何两样?
羞死人了!”
“话不是这么说。凡事要讲实在!”林采特地声明:“我并不说画工能对二妹有什么帮助。只是希望不要因此而生阻力。
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尽力让二妹得以早承恩宠,在皇上面前有进言的机会,那时候,掖庭之中的一切黑幕,才有扫除的可能。”
这话打动了嫉恶如仇的韩文的心,反过来支持林采,去劝昭君:“二姊,为了这一点,倒不妨权从。你的品貌才艺。
原本出类拨萃,必蒙宠召。如今只希望毛延寿把你的真相画出来,并非以假为美。你亦不必介意。”
三姊妹站在一条线上了!昭君觉得势孤不敌,而内心总以为这样做法,即令奉召承宠,究不知是自己的颜色过人,还是毛延寿笔下的功劳,因而万分不愿。只是讲理讲不通,必得另外找个理由推托。
想一想有了主意“大姊,”她说:“实不相瞒,我此刻除了腕上的一双镯子,别无长物,拿什么送毛延寿?”
“原来如此,我自有道理。”
林采未曾明说,作何道理,昭君也就不便多问。到得夜来,三姐妹又连袂来访。林采取出一个绢包,内中是四样首饰。
“二妹,这是我们三个缓急相共的一点意思,以此作为送毛延寿的礼物,你道如何?”
昭君感动不已。但说身无长物,原是托词,果真收受了,自己还有些首饰就再也不能穿戴了。否则,岂不为姐妹所笑,疑心她是在用手腕,将对毛延寿的贿赂,转嫁到他人头上?
“大姊、三妹、四妹,对我这样爱护,真是感激不尽。不过,盛意实在不辜负了。”
昭君停了一下说:“香溪上流的深山空谷中,每有幽兰,高洁之致,令人爱慕,我不自量愿以自拟。若说以行贿而得蒙宠召,实所耻为。如果毛延寿刻意求工,把我画得格外好,那就是欺骗皇上。同时对其他姊妹来说,这也好像不大公平。总之,我不能不请罪,是我太不识抬举。”说着,居然真的拜了下去。
即令如此,也不能消释三姊妹对她的不满。“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林采淡淡地说:“就算是姊妹,亦不例外!”
“大姊这话,真叫我无地自容了!”昭君满脸涨得通红,是异常惶恐的神气“既然这样,我依从大姊跟两位妹妹的意思就是。”
这一下,让林采觉得自己态度过分了。韩文亦有同感,便即说道:“不可以让二姊委屈!”
“是啊!”赵美接口:“二姊本来就长得姿容绝世,就算毛延寿画得坏,也坏不到那里去。”
听韩、赵二人这样说,林采就有话也只好咽回去了。
傅婆婆办事很勤快,受了毛延寿的委托。当天就一一说到。二十四个人收了十九份礼,汇齐了亲自送到毛家,交代清楚。
“辛苦,辛苦!”毛延寿转脸说道:“徒儿,你把名单拿来,对一对看,倒是哪五个人不卖帐?”
等他的徒弟杨必显将名单一时,第一个就发觉昭君未曾送礼。
“话我可替你说到了。”傅婆婆特意声明:“也劝了她了,无奈她一毛不拔,我亦不能勉强她。”
“她敢一毛不拔?”毛延寿冷笑:“明天看我拔她的毛!”
“那是你自己的事!毛司务,我可要告辞了。”
这是提醒他应该分配自己该得的一份。毛延寿不敢怠慢,丢下名单,将傅婆婆打发走了,余怒依然不息。
“别的都还罢了,只不过自觉生得丑,就笔下帮她的忙,也好不到那里去,索性省了这份礼。唯独这王昭君恶,自恃‘秭归第一美人’,一毛不拔!哼,”毛延寿咬牙切齿地说:“徒儿,你看为师的手段,不把她打入冷宫,万劫不复,我把毛字倒过来写。”
“师父,”杨必显劝慰着说:“也许是在筹措一份重礼,时间上来不及。师父倒不宜造次行事。”
毛延寿想了一下,深深点头“言之有理!”他说:“明天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