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之

问地，神情专注而坚韧。

    我们重又转身向回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离婚吗？”她忽然问我。

    “不知道。”我没想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难道她的离婚真的是因为我？就象当年她结婚是因为和我赌气一样？

    “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她平静地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偷眼看她，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脸上没有任何气恼或不满的神色，只是两眼平视前方，象是在说着一件旁人的事情：“我开门进去，他们在床上。”

    “这么巧。”我笑道。

    “一点儿也不是巧合。”她顿了顿说“因为有人传呼了我。”

    “真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男的呼的女的呼的？”

    “有区别吗？”她嘴角上挑，似笑非笑。“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也是。那他怎么解释的？”

    “我没有听他解释。”

    “也是。这种事儿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我又是讪讪地笑着说。

    她瞟我一眼，突然冷冷地说：“我见到那个女人，就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意思？”我被她古怪的神情弄糊涂了，定定地望着她。

    “因为这个女人我认识。”她盯着我的眼睛说。

    “哦，这么说是杀熟啊。”我笑道。

    “对！而且是报复性的。我从来都不敢想象一个人能有这么强烈的报复心理，居然可以牺牲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她口气很硬，有气息从她的牙缝里冒出来，丝丝作响。

    “你得罪谁了？”我脸上仍带着笑意，脑子里却不知为什么隐隐有恐慌之感“要么是你那位太风流潇洒，惹下一身风流债吧。”

    “是不是风流债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她冷冷地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会与我有关：“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

    “是谁？”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她。

    她定定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何燕！”

    我呆了好半天，脑子里轰的一声全乱了，一时半会儿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

    我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没，没跟我讲故事吧？”

    “你觉得呢？”她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直视着我疑惑和征询的目光。

    从她的目光中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一时却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何燕会跟你那位？”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苦涩和痛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近年来我与何燕之间的各种纷乱如麻的情节都涌上心头，杂乱之中一时毫无头绪。

    “怎么样，这下你可以提出离婚了吧，你可以理直气壮了。”小雪停下脚步，望着我说。

    我乘有人路过，没有回答她的话，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谁说我要和她离婚？”我重又拿出漠然的口气说。

    “你在外面找女人，不就是打算和她离婚吗。”她淡淡地说。

    “谁说的！你这是什么理论，这个世界上找情人的男人多了，有几个打算和老婆离婚呐。”我苦笑道。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这人我太了解了。”她嘴角分明露出一抹笑容，格外刺痛了我。

    “胡说八道。”我瞪眼骂了她一句，可心里却有些心虚，又问她：“你跟他就这么离了？”

    “对，离了。”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不需要他明白。”她转开目光望向攀爬在墙壁上的已近干枯的藤蔓，目光中闪着迷离的光彩“结果其实都一样。”

    “什么叫‘结果其实都一样’？”

    “我不爱他，这就是我的全部原因。”她沉声说道“你知道吗，当时我看到他们在床上，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情很可笑，我回来抓奸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因为抓到了又怎么样，没抓到就能改变事实真象吗？就能继续欺骗自己，继续维持没有感情的婚姻吗？”

    “他没有再向你说什么？”

    “说了，能说的都说了，可没有意义了。其实这件事从前到后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即使不是跟何燕，也会跟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他的为人我太了解了。”她摇了摇头，有些伤感的样子。“为了让他好受一点儿，我告诉他，离开他是因为他背叛了我，我不能原谅他。这样其实也是为了他好，当然，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是啊，要是我也宁愿接受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不是你根本就不爱我。”我自我解嘲地说。

    “我这正是跟你学的呀。”她扬起脸，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使坏的方面您总是我的老师。”

    “什么意思？”我皱着眉盯着她的眼睛。

    “你又来了，又装作特清纯特无辜的样子。”她笑嘻嘻地望着我“你不爱她，又嫌她烦，就用乱找女人的手段逼她主动提出分手，对不对？”

    “别胡说，我有这必要吗？”我有些无奈，我的想法和做法她总能看明白。

    “你呀，你知道她不能容忍这个，就偏做这个，好让她主动提出，让她觉得不欠你什么，对不对？”

    “是吧。”我不置可否。

    她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的心还是太软，怕她爱你太深下不了决心离开你，一哭一闹你就硬不下心了，反倒使她更当你是个宝，或者赌这口气，更不放你了。所以，只好用这种办法逼她主动离开，而且不会再惦记着你。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心里不由暗暗叹口气。我实在无话可说。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说道：“其实我开始也挺喜欢她，只是一结婚就发现她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而且，她的依赖感越来越强，几乎缠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也用过其他一些办法让她讨厌我，我故意搞出很多坏毛病，做出很多古怪的事情，可是都没用，在她眼里我整个就是一西方资本主义，她正好来个拿来主义，全盘西化，取其精华，不落糟粕。”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她又是嘻嘻一笑，说：“她跟我一说起你的那些坏毛病，我就知道她上当了。她说你这人把到处都弄得脏兮兮的，我就觉得不对，你这人那么爱干净，跟有洁癖似的，怎么会象她说的那样。”

    “她还跟你谈过话？”我又是很吃惊。

    “当然。我们后来谈了一夜。你放心，特平静，跟姐俩似的。”她抿着嘴笑。

    我上下打量她：“你逗我玩呢吧。”

    她白我一眼，说道：“她还说你这人变得特狭隘，为了跟单位里的人斗气，大冷天也不穿秋裤，生了病还硬撑着，弄得她觉得你精神不太正常。”

    “这话挺对，我这人本来就精神不太正常。”我嘴里说着，脑子里在想她们在一起会聊些什么？

    “是不是特想知道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她侧目看着我问道。

    “你们能说些什么，无非是共同揭露我的一些言行不一罢了。”我在她面前常有无所遁形之感，或许这正是我们在一起时间一长，我便开始觉得无法忍受她的原因。

    “她说你结婚后和结婚前完全象变了一个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可是，她说虽然你有那么多让她无法接受的地方，甚至令她厌恶，但她弄不懂为什么还是爱着你，舍不得离开你。”她象是自言自语地叙述着，眼光又迷离起来，微眯起眼睛望着围墙上的砖瓦出神。

    我没有搭话，听见她又继续说道：“她喝多酒以后的样子挺可爱的，她真的很漂亮，又那么温顺，我真不明白，象她这样一个姣小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事情。”

    我低下头，心中升出愧意，这种铭心的负疚感已伴随着我很长的日子了，此时更是格外的沉重和刺痛。

    “她居然把那俩个女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你？”我想起小雪方才提到过的话。

    “是啊，没想到吧。因为这事儿让她伤透了心，才想出这个法子让你也不好受。”

    “她怎么会找到你？”我奇怪地问她。

    “她早就知道我和你的事。她以为你不爱她是因为心里有我，你最恨的男人一定是夺走我的那个人，所以她认为这样会给你带来最大的伤痛。”她淡淡地说。

    “一定是她自己呼的你，时间、地点，还有最关键的是上床的时机，早了晚了都达不到最佳效果。她是故意让你知道的，好把事情搞大。”我不由地暗自摇头，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这个法子还是我当年教她的呢，原本是个玩笑，没想到她到是活学活用了。”

    这件事的进展完全脱离了我原先的思路，很多地方我都有些想不通。

    我转向她问道：“那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离了婚对她来说不是情况更糟了吗？”

    “你永远也不会懂一个被爱情折磨着的女孩子会做出些什么。你我做人都太冷静，太有成府了，所以理解不了她这样的女孩子的做法。我从没告诉过你吧，你这个人虽然很浪漫多情，但你真的算不上是一个懂得真爱的男人。”她的语气冰冷而坚硬，深深地刺进我的心里“这也正是我不爱你的原因。”

    我的心神一时被惊愕完全占据，所有思路几乎都被冻结住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怎么会这样？我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

    她扭开脸不再看我，嗓音低沉地说：“她对你的爱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条件的，这么纯的感情你都不能珍惜，你还能珍惜什么呢？”

    我们重又无言，相对沉默了很久。

    一抬头，我又看到了那两个枯坐在石亭里的老人，仍是一个仰面朝天，满脸喜色，一个俯首垂肩，黯然神伤。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问道。

    “一个月前。”

    “啊？这么久了，她怎么从没跟我提到过？”我心中顿时狐疑起来，回想了一下，似乎近一个月她并没什么反常表现，反而比以前对我还要好了？

    “我告诉了她我们之间的事，还有你的为人。她说，她明白了。”她仍是淡淡地说。

    “我们之间的事？我们之间什么事？”我心头疑问更大，心中不由有些慌乱起来。

    “我告诉她，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她背对着我，平淡地说“我告诉了她我真心爱着的人是谁，也讲了我们几个好朋友以前的经历，她彻底明白了，所以也安心了。”

    “等等，等等！”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肩头，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你什么意思？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她的眼睛迎着我凶狠的目光，一眨不眨。

    “我不明白！”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充满坚韧和顽强，毫不退缩。“你的意思是，你心中已经另有他人了？”

    她不说话，只是坚持与我对视着。

    “你回答我！”我紧紧握住她的肩头，丝毫不敢放松。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爱你。”她的嘴角绷得很紧，说这话时用了很大力气，白色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出刺目的折光。

    “你告诉我，你爱上谁了？”我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平静和缓，不急不徐，只是我一时实在做不出微笑的表情。

    “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总之不是你！”她本是狠狠地说着，忽然一下放缓了口气，目光也温柔下来“你别这样，何燕对你真的挺好的，你的事她都原谅了你，你该知足了。何况”

    “何况什么？”我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厉害，我知道下面的话对我来说将是致命的沉重。

    她垂下眼睑，思索了片刻，重又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何况，我找到了一个深爱着我的人，他了解我，而且宽慰了我很多年。他给了我很多很多，而我却欠了他太多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不接受他。”

    我的心有一种被抽紧后的悸动和痛楚，我渐渐松开握着她的手，不想再说什么。

    她默默地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不，我会留在这里。”

    “你是说，他是这儿的人？”她一直身处外地，我没想到她说的人竟然是本地人。

    她悄悄看了我一眼，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有些糊涂了，看她没有想说出来的样子，知道如果她不想说我是问不出来的。

    我长叹了一声，把手插到口袋里，望着远处的方向。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来接听。她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好吧，一会儿见。”

    我知道，电话里的人一定是她刚才说到的他！

    我转过身，开始向外走，此时我满心已不是失望和酸楚可以形容。其实我不应该有什么失望，因为我所失去的本不是我所拥有。

    我们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前一后向医院门口走去。

    突然，在院门口有个人向我们挥了挥手，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张迈。

    “怎么是你？你也来看孟扬了？”我强装出些笑容，向她打招呼，并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雪。

    小雪脸上平静如水，甚至没露出丝毫惊异的表情。

    张迈看着我们，笑了一下，却显得很是勉强。她走近小雪，伸出一只手按在小雪的手背上，冲她点点头。她们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而且这个念头来势凶猛，在我的思路还没清晰之前就已经将我击中了，立时，冰冷和麻木袭上了我的全身。

    我近乎茫然地呆望着面前的两个女人这样默默地进行交流着。我看见张迈侧转头向远处一辆停泊的车子望去，而这辆银灰色的车子我又是如此的熟悉。

    小雪没有再看我，她紧了一紧风衣，背对着我说：“她时间把握得挺好，我进去的正是时候，所以她应该”话没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那辆车走去了。

    我呆立在当地，脑子里根本没去捉摸她的话，只是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向那辆车走去，然后望着车子起动，走远了，消失了。我的心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去想。

    张迈走近我的身边，一只手挽住我的臂弯，轻轻推动着我向前走去。

    走出很长一段路，我突然停下来，看着她。

    张迈仰头望了我一眼，重又低下头，轻声说：“别问我什么，我们没有人做错什么。只是，事情的发展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罢了。”

    我不怒反笑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呀？这是哪跟哪啊？”

    她摇摇头，更近得倚着我：“其实没什么不能理解的。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跟你说过，为了你和小雪的合好，我是全心全意地帮忙，为的是我自己终生的幸福；徐坤也会全心全意地帮忙，为的可不是他自己终生的幸福。”

    我吃惊地望着她，似懂非懂。

    她低着头，继续幽幽地说道：“你当时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努嘴让你去看，你也看到了，小雪在弹琴，徐坤那样专注地看她的神情。当时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应该明白了，可是后来我看你还是那么毫无顾忌地对徐坤谈你和小雪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我才知道你根本就没懂我当初的话。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懂。”

    我睁大眼睛望了她许久，才恍然若悟，心中多年来关于徐坤举止怪异的一些不解的结才真正了然。

    “怎么会这样？”我苦笑着，不禁摇了摇头。

    此时我的心里完全明白了，我不知是否该对徐坤不满，他和张迈一样，的确曾尽心尽力地帮助了我和小雪，尽管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但我知道，爱上一个人，能为爱人的快乐而牺牲自己的心愿，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呢？

    “你真的不记恨徐坤吗？到底你们有这么多年的感情。”我轻声问着张迈。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神中露出清澈的波光：“我早就想通了。能跟他一起这么多年，我已经知足了，他本来就不属于我。而且，这些年他对我挺好，从没瞒我什么。”

    “他告诉过你他的想法？”我问道。

    “他知道我心里明白，只是我们都没明说。”张迈轻声说着“他一直真心实意地帮你们，找各种机会撮合你们，可惜，你们俩人都太过执著，不肯为对方作出牺牲，终于有了今天。”

    我默然，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过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说：“唉，真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感情的事情，有道理好讲吗？”张迈转脸看了看我，无奈地一笑。

    一阵寒风袭来，将我单薄的裤管吹向一边，紧贴在我的肌肤上。坚硬的冷气象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从我的脚趾一直剖割上来，直刺我的心口。

    路边有一对紧裹大衣的男女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我隐约听见那个男的说：“现在这年头，买东西不用排队了，离个婚倒还得排号。他妈的一下午都没办成，明天还得来。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咱还不如不结呢。”

    那个女的接口道：“现在医院看病都兴办卡预订了，没准以后办离婚也得这样。你明天正好跟人家联系联系业务，有点超前意识好不好。”

    男的说：“咱都离了，挣了钱也不归你。”

    女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说：“我的创意，起码也得给点回扣吧”

    我转过头望着他们俩人并肩离去的背影，不禁与张迈面面相觑，哑然失笑。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