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桐子花

    　　四川有句谚语：好汉不要夸，还有三月的桐子花。

    进三月后，大地回暖，性急的人脱掉了厚实的衣物，换上单薄的服装，甚至将冬衣洗浆后，存入衣橱。然而，北方的寒流随时会卷土重来，导致骤然降温。有时，气温下降幅度之大，可达摄氏十几度，以至，不得不将入橱的冬衣重新翻拣出来御寒，这叫倒春寒。经过一段时间的摇摆，气温方能稳步上升。这时，桐子花也开了，所以，倒春寒在我们这方又叫冻桐子花。桐子花开以后，寒冷便不再来了。

    记得小时候，家后的山坡上，有几十株桐子树。五、六米高，树冠如盖，丫杈很多，攀爬起来很方便。不过，大人不许我们去攀。据说，桐子树毒性很大，攀爬后易患病。小孩子家哪里顾得了什么得病不得病的，想攀的时候，照攀。

    桐子花开很美。小喇叭状的单层五瓣花儿，五、六朵靠成一串。花瓣儿白里透着粉，花心是红色的。在花串儿周围衬着几片初发的嫩叶子，惹眼得很。那花儿开得密密匝匝，颇有气势，像一朵彩云停在了山腰。

    也许因为大人吩咐过桐子树有毒，也许是桐子花开得过于密匝，小孩子们不稀罕桐子花。便是小小的蒲公英也有人掐在手里把玩，桐子花却没有人采摘。进了四月，叶子一天比一天绿，而桐子花呢，也就纷纷坠落。特别是雨后，那残花儿啊，简直是惨白一地。

    我母亲爱种花草，也爱种蔬菜。那些桐子树下往往有她的菜苗，落下的桐子花儿，压住了菜苗。于是，母亲派我去拾拣桐子花，露出菜苗。这活看似轻巧，其实并不讨好。雨后的土质松软，踩下去，一脚黄泥。倘若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便是一身稀泥。更何况草儿、苗儿上的水珠儿还要弄湿我的裤脚和手袖。小孩子家倒不在意这些，笑嘻嘻地领命而去。一边拾拣桐子花儿，一边疯玩。诸如：逮蚱蚂，挖鱼腥草，掐野花儿。捱到回家，早变成了一只泥猴。站到母亲面前，她责备不是，不责备也不是，始知叫我去拾拣那些落花儿，实在是个美丽的错误。

    天气晴好时，我们一群小把戏便在桐子树林里打“游击战”越过严寒，我们已经褪去了冬装，手脚灵便。一群人像猴子一样，树上树下来回乱窜，全然不顾小辫儿散了，衣服划破了，甚至被“追兵”撵得鞋子掉了也顾不得拾。桐子花常常成了手里的武器，我们一把一把地抓起落花，掷向“敌人”有时倒能“退敌”呢。我回家挨骂是肯定的了，不仅是辫子、衣服、鞋子的事，还践坏了母亲的菜苗。

    外婆肚子里有很多故事，冻桐子花时，她就给我们讲有关桐子花的。我照例依在外婆怀里，哥哥、姐姐坐小板凳上，听得津津有味。其中有一个“憨包婆娘”我极喜欢。

    有个人啊，娶了个憨婆娘，憨得不得了。有一回，这人要到外面去做生意。走的时候就对婆娘说：我去了后，你要记着栽秧子，门口那根桐子树开花，你就赶紧撒谷种。开年了，憨婆娘天天看那根桐子树开花没有。惊蛰、春分、清明、谷雨都过了，桐子树还是没有开花。别人家都栽秧子了，她还没有泡种。有人问她：咋个还不泡种？她说：我男人走的时候跟我说，要等桐子树开花才撒谷种，我这根桐子树还没有开花。那人走过去一看，原来那根桐子树已经死了。

    这故事我听过很多次，也没有听厌。每次外婆讲完，我都笑得喘气，直嚷嚷：真有这么傻的人么？哥哥笑我：你到处疯跑，也是个傻丫头呢，还笑别人？姐姐则说：我知道了，桐子花开，就该浸泡谷种了，不然要误农时。外婆便夸姐姐聪明。

    桐子花开后，会结桐子，如乒乓球一般大小。桐子榨出的桐油，用于补船缝，做油布等。后山的桐子却没有人采，每年白白地掉地上，烂掉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些桐子树全部被砍了，栽上了香樟树。香樟树虽好，却不开花。倘若要找桐子树，得往山里走。外婆和母亲葬在山里，上坟的路上，一弯一弯的田边，偶尔会有一、两株，孤零零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这令我念着儿时的桐子树林了，当然，还有那些桐子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