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荒草碧,万枝杏花飞。
柳枝吐出嫩芽,麦田郁郁青葱,远山披起碧衣,游鱼嬉戏水波,焕之四望,皆是一片青翠,麦香浓烈,花芳袭人,这一年的江南之春似乎来得特别早。
这一年的春天亦是一个多事之春!
江湖已现纷乱之势。炎阳道自盟主“侠刀”洪狂死于刘渡微之手后,凌云寨主顾凌云追杀刘渡微于洛阳舞台宵庄前,再失手被摇陵堂生擒于洛阳,如今宜秋楼主“白发青灯”郭宜秋亦被浪子杀手苏探晴所刺杀,炎阳道五大势力仅余弄月庄与淡莲谷,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昔日武林第一大帮已然名不符实。随着摇陵堂声势大涨,振武盟在隆中建立,江湖格局已呈鼎足三分之势。而在此江湖形势微妙之际,蒙古第一高手铁湔约战江南大侠“解刀”陈问风于洛阳,更增添了一份不可预知的变数。
江湖未定,外患又生。永乐二十二年二月中旬,蒙古十七万鞑靼铁骑囤积塞外,战事一触即发,百姓人心惶惶,四处逃散。大明朝开国五十年后,迎来了最为严峻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成祖朱棣亲率三十万大军,继永乐十四年、二十年、二十一年后第四次御驾北征,意欲一举平定旧元残部。
而在风光如画的洪泽湖上,云气奔驰,波痕皴皱,夕阳落映在湖面上,碧绿清澈的湖水上漾起一片玫瑰色的华彩,灿然如锦。初春的微风吹乱了如镜的湖面,传来一股芦苇的清芬之气。悄寂的湖心不时跳起几尾银鱼,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四岸浮嚣着歌声人语,几艘画舫悠悠往来,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况。
在那最大的一艘五彩画舫上,一位皂衣老人立于船舷边。舱中舞影幢幢,丝竹悦耳,似乎正有一场盛宴,可他却是面色凝重,遥望湖光山色沉吟不语,对舱中的管弦之声充耳不闻。老人身边一位青衫少年轻声问道:“父亲,你看那浪子杀手可会来么?”
皂衣老人目光落在手中一张短笺上,微微一叹:“他既然敢留贴通名,想必不会爽约。”
信笺上是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冰壶露床,月移西厢,流萤过窗,泛舟湖光。听闻天湖山庄富甲江南,尚请罗前辈备下十名美人,若干醇酒,万两黄金,一付赌具。明夜子时苏某将携玉笛与十指赴约,与君于洪泽湖上放情一赌。
关中浪子苏探晴拜上
原来这名皂衣老者名唤罗天湖,乃是江南武林中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江南罗家本是绸缎富户,说起昔日大商贾罗枫远江湖上可谓无人不晓,他不但掌控了江南八成以上的绸缎生意,还开了大大小小十七家遍布江南的银庄,可谓是财倾天下。更难得罗枫远虽是一名商人,却全无吝啬之气,一意结交天下英雄,家中养着数百名食客,不但朋友有难立时相助,便是遇着落难的陌路人,亦是挥金如土,颇有江湖人仗义疏财的豪气。
罗枫远老来方得一子,便是罗天湖。罗枫远一心想宝贝独生儿子接管自己的产业,从小便请来有名的学究教其学问,只望能教出一个状元光宗耀祖。不料罗天湖却对识字断文全无兴趣,反是喜欢跟着家中那些食客动弄拳脚。罗枫远数次劝诲无效,也只好由着他,后来便送罗天湖到江南“行云剑派”中习武。
三十年前洪泽湖中水匪横行,官府几次出兵剿灭,都被这群水匪借着对地形熟悉、水性高强而逃遁。反是变本加历抢劫过往行商,被劫者不但财物尽失,往往性命亦不保。这帮水匪早看中罗枫远家道殷厚,趁某日罗枫远随船押货时将其绑架,不但一船财物尽失,还传信罗家勒索五十万两银子,罗家上下早慌了手脚,连忙备下银两送给水匪。谁知那帮水匪深知罗家养有不少奇人异士,怕其报复,收了银两后竟将罗枫远灭口弃尸湖中。
那时罗天湖刚刚艺成尚未出师,惊闻噩耗后立刻赶回家中奔丧,可叹罗枫远生前交友无数,却平空惹上这场大祸,落得横死水匪之手,尸骨不全。他家中的食客大多是混吃喝之辈,见主人惨死,亦哄然散去。罗天湖服丧四十九日后,将家丁谴散,孤身一人驾船闯入洪泽湖中,追踪十七日后,竟凭单身只剑终将那帮水匪尽歼于剑下。
此役令罗天湖声名大躁,大仇得报后他亦无意禀承父业,带着剩余的数十名忠于罗家之人,在洪泽湖畔建立了天湖山庄,自设刑堂,专门与那些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作对,捉来土匪强盗,初犯斩手,再犯挖目,三犯斩首,绝不姑息。久而久之,天湖山庄已成了江南武林中的一面招牌,而罗天湖的声望亦直追江南四老。
罗天湖平日并无其它嗜好,惟好赌博。想不到这一次竟收到关中浪子苏探晴的战书,约他在洪泽湖上豪赌一场。
青衫少年见罗天湖沉思不语,忍不住愤声道:“苏探晴算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孤身挑畔,还说什么携玉笛与十指赴约,分明不将我天湖山庄看在眼里,他以为他是剑圣曲临流、解刀陈问风么?”说到这里,见罗天湖严峻的目光盯来,冷哼一声,住口不语。
这位青衫少年乃是罗天湖二子罗宜刚,年方十七,一手家传的行云剑法却已颇有火候,在天湖山庄中仅次于罗天湖,少年得志一向目中无人,虽听过浪子杀手苏探晴的名字,却并未放在眼里,见父亲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心中大大不以为然,忍不住出声泄愤。
罗天湖对罗宜刚厉声叱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什么。苏探晴享誉关中,自有真材实学,似你这般大意轻敌,只怕与他交手接不下几个照面就落败了。难道未听说郭宜秋被刺杀之事么?”
罗宜刚不服道:“江湖传闻大多言过其实,杀手行刺不择手段,郭宜秋年事已高,疏于防范,才被这苏探晴用见不得光的手法暗算得手,苏探晴自身武功却未必见得高明,我就不信他能敌过得爹爹威振江南二十余年的惊雷剑。”
罗天湖以剑法成名,其剑七尺二分,双锋两刃,舞动时隐隐发出行云布雷之声,名为“惊雷”乃是江南九大名剑之一。他这些年已久不与人动手过招,俨然以隐世高手自居,偶尔出马捉拿一些江洋大盗,亦是手到擒来,平日听到的都是些奉承之言,这番话虽是出于爱子之口,倒也受用,面色稍霁:“爹爹可不是怕他,浪子杀手虽然厉害,好歹亦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武功再高亦有限。我只是担心他既敢如此公然挑畔,必有所恃,只怕这件事绝不仅仅是一场赌局那么简单。”叹了一口气:“天湖山庄在江湖上惹下不少仇家,可莫要一时失策坏了名声。”
罗宜刚微微色变:“父亲的意思是说浪子杀手此次来,背后有摇陵堂撑腰么?”
罗天湖沉声道:“摇陵堂雄踞洛阳多年,早就觑伺着江南。而此次苏探晴刺杀郭宜秋,炎阳道正在四处通辑他,可他不但不隐迹江湖,反而大张旗鼓约赌老夫,极有可能是摇陵堂试探之举,一旦被他生出事端,摇陵堂便可趁此借口兵发江南,而天湖山庄则是首当其冲”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大有可能,不禁忧心忡忡长叹一声:“所以此次定要小心从事,纵是苏探晴稍有过份之举,能忍则忍,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罗宜刚大声道:“郭宜秋素有侠名,炎阳道身为武林第一大帮,向执中原武林牛耳,何不设局将苏探晴擒下,也可替我江南武林出一口恶气。”
罗天湖连声叱道:“你不可造次,一切皆要听从老夫的安排。天湖山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你这个畜生手里。”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人说江南宿老安于享乐,早已不复当年叱咤江湖的豪勇,如今一见罗庄主,果然不假。”
罗宜刚惊回首,拨剑喝道:“什么人?”
却见一个白衣人立于船头,背朝罗天湖父子二人,似在眺望洪泽湖光。湖风强劲,将他白衣吹起,直如欲飘然而飞,如若画中人物。
罗宜刚正待冲前,被罗天湖一把拉住。暗惊这白衣人出现的绝无征兆,船身没有丝毫晃动,他父子二人武功皆可算一流好手,却直到听见他开口说话后才发现这名不速之各,看来对方武功应该不在自己之下,凝神望去,双目眯成一条缝:“来者可就是人称浪子杀手的苏少侠么?”
白衣人转过头来,冷冷道:“罗庄主无须惊慌,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听闻浪子杀手约赌罗庄主于洪泽湖上,一时心痒来看看热闹。”他脸上如戏子般带着一张面具,瞧不见真面目,听声音年纪甚轻,应该在二十上下。
罗天湖听来者并非苏探晴,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一番示弱的言语被白衣人听到,心中大不痛快,不过他这些年被声名所累,处处谨小慎微,见对方一派泱然无惧的高手风范,倒也不敢造次。正要交待几句场面话顺便打探一下白衣人的来历,一旁的罗宜刚大喝一声:“天湖山庄岂是你这种鬼鬼祟祟小毛贼撒野的地方”长剑出鞘,一个箭步跨出,使一招家传行云剑法中的“吴刚伐桂”打算一剑将对方扫下船去。他年少气盛,见对方口中丝毫不将父亲看在眼里,更是不与真面目示人,早就憋了一口气,忍不住抢先发难。
谁知罗宜刚才一提步,那白衣人已大步迎上前来,看似往明晃晃的剑光上撞去,却在长剑近身前猛一侧身避开剑光。与罗宜刚对面而立,目光冷冷望向罗天湖:“这就是罗庄主的待客之道么?”白衣人与罗宜刚相距极近,罗宜刚的鼻尖几乎触到白衣人的面具,更是无法发挥长剑的攻击力,连忙往后疾退,谁知那白衣人亦步亦趋,如影随行,仿佛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不给他适当的出手距离。
罗宜刚从小到大不知与人争斗过多少次,却从未见过这般打法,只觉得对方冰冷的鼻息喷在脸上,心头发毛,头微后仰,提膝朝白衣人小腹撞去。白衣人早已判断出罗宜刚的行动,左足迅如闪电般踏在罗宜刚的右足上“格格”两声轻响,罗宜刚大叫一声,足趾已被踩折了两根。
罗天湖见爱子受挫,又是心疼又是心惊。这白衣人料敌先知,出手诡异,当是劲敌,只看那形如鬼魅的身法,自己也未必是其对手。连忙叫道:“犬子莽撞,还望少侠手下留情。”又对罗宜刚喝道:“还不退下赔礼。”
罗宜刚脚趾被踩,欲退不能,被那白衣人冷冷的目光扫在脸上,足尖巨痛,心头更是大悚,不得不服软。垂下头嗫嚅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兄台多多谅解。”
白衣人攸然退开,仍是回到起初站立的地方眺望湖景,犹若从未移动过。
罗天湖拱手道:“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白衣人头也不回:“路过之人,罗庄主何必多问。”
罗天湖忍住气:“舱中备有酒菜水果,请少侠移步一叙。”
白衣人淡淡道:“我说过只是来看热闹,不劳庄主费心,饮食自会取用,不必多叙了。”转身进入舱中。
罗天湖与罗宜刚面面相觑,不知这神秘倨傲的白衣人是何来历。罗宜刚强忍巨痛,悄声对罗天湖道:“舱中有父亲邀请的十余名江南武林人士,我们一拥而上,不怕宰不了这小子。”
“不成器的畜生。”罗天湖低骂一声:“你还嫌惹得事不够多么?”不再理罗宜刚,转头亦走入舱中。暗咐他接到苏探晴的贴子不过两天,请来好友助拳亦都是秘密行事,这白衣人却如何知晓?只怕与苏探晴不无关系,见到那白衣人绝不在自己之下的武功,才知道天下能人辈出,自己恐怕真是老了。这一刹,罗天湖忽莫名生出一份不详的预感:享誉江南二十余年的天湖山庄,这一次只怕会栽个大跟斗
船舱当中是一张大大的赌桌,两边设有八桌酒食,已坐有十余名形貌各异的武林人士,大多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这些人都是罗天湖请来的好友,其中不乏江南武林中颇有名望的高手。罗天湖果然准备好了十余名舞姬,此刻如蝴蝶穿花般游走于桌前,忙于伺侯这干宾客。舱中春色无边,惟有那白衣人独自占据一张桌子,既不与旁人说话,也不饮酒吃菜,只是垂目静坐,那些舞姬亦远远避开他。
舱中诸人大多相识,本是相互劝饮大声喧哗,忽见那神情冷漠脸戴面具的白衣人进来,不知怎地心头都涌上一股寒意,声音亦小了许多。刚才船舱外白衣人与罗宜刚一番争斗事发突然,大多人都未能有所察觉;有几位武功略高者虽隐有所觉,但吃亏的是罗宜刚,罗天湖都强忍不发作,他们也不便出头。这些人昔年虽都是叱咤江湖的一方雄主,如今功成名就年事已高,早已息了争名夺利之念,此次来天湖山庄亦大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
见罗天湖踏入舱中,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举杯笑道:“久不见罗兄,依然身体健朗,昔日风彩不减,这一杯务请赏面。”
罗天湖笑道:“鲁兄上月喜得外孙,小弟杂务在身未能亲临,这一杯应该是小弟敬你才对。”这位五十余岁的老者名唤鲁飞,乃是江南十九剑派中“逐月”剑派的掌门。性格最是豪爽,朋友遍布天下,武功虽非同门最高,却被同门一致推为掌门,他的独生女儿嫁给了黄山派大侠于万里,上月产下一子,宴客十日,极尽奢华,引为江南武林的盛事。
诸人一同起哄,同饮了这杯酒。罗天湖瞅一眼那白衣人,见他丝毫不为舱中气氛所动,暗生警惕。
一人趁着酒劲来到白衣人桌前:“这位兄台为何不给面子?”
白衣人淡然道:“我不喜喝酒。”
那人呵呵大笑:“今日如此热闹,一众好兄弟重聚,鲁兄又新得外孙,纵是醉了又何妨。”抬手要来拉白衣人。
白衣人眼中精光一现,罗天湖只怕他发作,连忙上前打个圆场:“这位少侠不喜热闹,又不好酒,这一杯酒老夫替他干了。”
白衣人也不谢罗天湖,冷冷道:“浪子杀手马上就到,罗庄主可莫要喝醉了上不了赌桌。”
众人虽都知罗天湖请他们来是因为苏探晴的缘故,但显然罗天湖自知难敌苏探晴,方才请来一众好友助拳,顾忌罗天湖的面子互有默契谁也不提及这个话头,想不到被白衣人抢先说了出来,舱中气氛不免有些异样。
罗天湖尴尬一笑:“少侠不必担心。老夫岂会因贪杯误事?何况不过是一场赌局,输了重头再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白衣人悠然道:“若是输了天湖山庄的声望,罗庄主还能重头再来么?”
罗宜刚见舱中人多,胆气亦壮,踏前一步欲大声喝止。却见那白衣人的目光闪电般望在自己的足尖上,疼痛似乎又加重了一分,张了张口未发出声来。
左首第二桌上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见气氛凝重,连忙转开话题道:“听说浪子杀手一向只在关中活动,为何会来到江南,而且还刺杀了炎阳道的郭护法”
另一人接口道:“听说是摇陵堂派苏探晴出使炎阳道,趁郭宜秋不备方才一举得手。”
右首一人嘿然道:“摇陵堂与炎阳道争斗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无非是为了争霸天下,炎阳道也好,摇陵堂也好,反正与我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一人大笑道:“魏兄说得不错,江湖上轮流坐庄,炎阳道风光了这些年,亦该让位了。”众人齐声附合。
要知金陵本是江南武林的范围,炎阳道的崛起令这些江南武林人士心怀妒忌,如今见到炎阳道落势,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此乃人的心理作祟,纵是这些自命侠义的武林前辈亦未能免俗。
鲁飞还算有些见识,沉吟道:“摇陵堂声望不佳,若是让擎风侯统领江湖,却未必是件好事。”
那姓魏的老者哈哈一笑:“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摇陵堂势力再大,在这江南的地盘上也轮不到它作主。闲话休提,只管喝酒。”
白衣人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忍不叹了口气。一位老者斜睨着白衣人道:“这位兄台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听说苏探晴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亦是常常身穿白衣,而且又懂得易容之术”言下之意怀疑白衣人正是苏探晴假扮。
白衣人眼望舱顶,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我真是浪子杀手苏探晴,又何须装神弄鬼对付这帮只知胡吹大气的老头子。”他的声音虽低,舱中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这番话无疑惹了众怒。登时有几人站起身来横目相向,只等罗天湖一发话便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罗天湖亦是暗生怒意,只是对那白衣人诡异武功心有余悸,又不愿在苏探晴到来前多生事端,忍一口气劝住众人:“此位少侠无意路过此处,老夫见他亦是武林中人,便约其同来舱中相聚。虽并不知他的来历,但浪子杀手公然约赌老夫,想必不会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少年气盛,说话不免有欠考虑,诸位一大把年纪自然无需较真。其实老夫今日约来大家,并非是为了对付那浪子杀手,而是想借此机会让我们这些久不见面的老头子聚一聚,来来来,大家再饮一杯。”这几句话软中带硬,既含蓄又不失面子,果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众人大声叫好,一同举杯共饮。
罗天湖凝目盯住那白衣人,心想若他还要出言挑畔,纵是百般不情愿也只好出手了。幸好那白衣人只是冷哼一声,神情漠然不再言语。
鲁飞又道:“眼见子时将近,那关中浪子苏探晴既然下战书约赌罗兄,为何现在还不见他现身?”
一位老者道:“我听说五日前苏探晴在治山约‘铁面飞索’刘梦华比拼轻功,那刘梦华的铁面功虽仅是二流的外门硬功,但那名为‘飞索横渡’的轻身功夫却可在江南武林中排得上字号。两人从山脚下同时出发,苏探晴却比刘梦华足足领先了半柱香到达山顶,然后飘然不知所踪。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位老者接口道:“据我所知,三天前浪子杀手确实出现在铜城,亦是下战书挑战大侠许怀功。许怀功与炎阳道颇有渊源,一面以言语稳住苏探晴,一面派人暗中通知炎阳道。谁知苏探晴二话不说玉笛便已出手,许怀功只好挺枪应战。他的银枪亦算江南一绝,但苏探晴的玉笛连攻二十七招,许怀功却无法反击一招,只得弃枪认输。而等到萧弄月与柳淡莲赶至铜城时,苏探晴早已远去”
罗天湖沉吟不语,他早听说了这些事情,刘梦华与许怀功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浪子杀手既然胜得如此容易,只怕他亦难以讨得好。幸好苏探晴只是与他赌一场,若是输了虽然脸面无光,却也不会太过狼狈。
一人见罗天湖脸色阴沉,安慰道:“罗兄不必耽心,我们这么多人在此,那浪子杀手不来则已,来了定教他灰头土脸。”
鲁飞皱眉道:“此事说来确是有些蹊跷。按理说苏探晴刺杀郭宜秋后,在炎阳道的大肆围捕下,本应隐姓埋名逃回洛阳,可他偏偏在江南大张旗鼓四处树敌,不知是什么缘故。”
一位老者笑道:“莫非他是失心疯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人突然冷笑道:“苏探晴绝没有疯,他为何如此做法,只有我能猜到一二。”
船舱外传来一声大笑:“原来这里竟有知音,小弟苏探晴尚要多多请教。”
这声音虽不震耳,罗天湖等人却一齐站起身来,面望舱门,如临大敌。只有那白衣人安坐不动,朗笑道:“苏兄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
一位二十岁出头、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大笑着应声而入,正是浪子杀手苏探晴。他在金陵府郊外那小山洞外与梅红袖告别后,当即找个隐蔽的地方养好内伤。他虽是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但在那小山洞中借“凝怨盅”之力治疗后已大有好转,加上他体质极佳,二日后便已痊愈。然后北上赶回洛阳,一路上四处挑战,七日内连续击败江南四大高手,不但在江湖上大出风头,亦成为江南武林各门各派的公敌。
罗天湖连忙迎上前来,抱拳道:“久闻苏少侠之名,今日一见,果是一表人材,英雄出少年。”
苏探晴微笑道:“罗庄主客气了。”又对在座众人深施一礼:“诸位前辈在上,晚辈苏探晴这厢有礼。”江湖上以讹传讹,早将浪子杀手形容成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众人本道苏探晴此次约赌罗天湖多半不怀好意,必是一付气势凌人的嘴脸,想不到他如此彬彬有礼,又见他浓眉亮目,面容英俊,一身白衣不沾一尘,脸颊边还有两个圆圆的酒涡,给人一种亲切感。看起来不但不像名动关中的浪子杀手,反倒似一位邻家少年。心中皆是生疑,忙不迭还礼。
苏探晴目光锁在那白衣人身上:“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白衣人傲然道:“我的名字告诉苏兄不打紧,却没必要让这些无关的人知道。”此语明显不将罗天湖等人放在眼里,罗天湖面上阵青阵白,碍于苏探晴在场,强压怒气。
苏探晴亦是一怔,原以为这白衣人必是罗天湖请来的帮手,不料却得到如此回答。心中隐隐觉得对此人颇为熟悉,但听其语声却甚陌生,亦不像故意改变声音。微微扬眉道:“我与兄台素昧生平,可兄台却好象十分了解小弟,实是令小弟百思不解。”
白衣人摇摇头:“我并不了解苏兄,正如苏兄也不了解我。”
听着白衣人说话,苏探晴莫名又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暗觉惊讶,口中道:“刚才在船外听兄台说能猜出小弟一路挑战江南高手的用意,只道是遇见了知音,急急进来见过诸位,谁知原来竟是场误会。”
白衣人目光闪动:“我听到刚才有人对苏兄言语不敬,忍不住替苏兄辨解一下。至于苏兄一路树敌的缘故么,小弟虽不是苏兄的知音,却能猜出个大概。”
苏探晴大笑:“何不说出来让小弟判断一下真假?”
白衣人嘿然一笑:“罗庄主已等得不耐烦了,苏兄赢够了银子后请我喝酒,我便告诉苏兄。”听他口气似乎早料定苏探晴必会赢得这一场赌局。
罗宜刚见苏探晴与这白衣人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多,却旁若无人只顾说话互相说话,将满舱人不看在眼里,忍不住对白衣人大声喝道:“你不是不喜欢喝酒么?”
白衣人眼睛一翻:“踩折了罗少庄主的脚趾,心意大畅,忍不住想饮酒助兴。”
罗宜刚一声怒吼,朝白衣人冲去。料想父亲与一众前辈在旁,断不会让自己吃亏。身形才动,眼前白影一闪挡在身前,定睛看去,却是苏探晴轻移脚步拦在了他,若不收足便会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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