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七

一回，就发誓再也不去了，说是馒头太黄，菜汤太淡几乎没油星，甚至有时还能打捞到虫子的尸体，从此就独认“胖大叔”了。

    为巩固一夜的成果，他将英语书藏在抽屉里，不时看上两眼。但这一上午几乎都在睡眠状态中度过了。

    中午他早早去了学校，刘佳已经在操场上等着了。他笑嘻嘻地似乎胸有成竹，而刘佳表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希望远城背得出还是背不出。

    “背吧！”他淡淡地说。

    刚开始还算流利，到第四课时卡壳了。任他绞尽脑汁，那些爱搞恶作剧的单词故意整他，偏不出来。一紧张便没了头绪，更是乱了阵脚。原来这一段正是他昨夜在睡着与醒着的临界状态中背的，因此印象不深，此刻真是误了军机。费远城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努力地自编一些有语法问题兼单词错误的劣质句子以应付。

    “算了吧，别费劲了。“刘佳见费远城憋了一头的汗也没能蒙对，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欲走。

    “让我再想想！”

    刘佳又等了一会儿，他仍是记不起来，于是不再犹豫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独自感受心酸，不知不觉竟然在墙角睡着了，算是补上所缺的觉。

    “完蛋！”他被铃声惊醒，发现已经是第一节课下了，于是从地上抓起英语书便往教室奔。

    当他慌里慌张冲进教室时，同学们都惊诧地看着他，不是因为迟到，而是惊诧于他满头的乱草。刘佳目无表情地看了远城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自忙自的去了，全然不顾费远城用全世界最可怜的眼神向她乞求。全班同学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私下议论刘佳太狠心，简直比侵华日军总司令还残忍。

    江莉帮远城弄掉头上的乱草，一边用动听的话安慰他，而他却神情呆滞，没加理会，她也只好默然走开。

    通常只要费远城一开口，刘佳十有八九会笑着转过身来搭话，而现在不管他如何叫唤刘佳也不再理他了，只有王洁时而投来爱莫能助的苦笑，她甚至担心费远城极度悲伤以致寻长寻短去。

    放学路上，费远城无精打采地踢着石块。来往车辆的鸣笛声妨碍了他想心思，大好的夕景也扰得他心烦意乱，他的心情和境况一样糟透了。人逢霉运，放屁都砸脚跟，为了踢一块石头差点和一辆“野狼”亲密接触，他那本已近视的眼睛也因此挨了驾车人的羞辱。远城恨不得送那家伙几拳，但又思量不是那“肌肉男”的敌手，姑且放他一马，待其人走远用十倍狠毒的话诅咒一通。

    受了气最好就是另找个人出气，一时拿不准找谁的碴，正巧前面趴着只狗，似睡未睡地看着他，心想就拿这畜生出气吧。刘佳和那“野狼”给的气全迁怒到这可怜的老狗身上。费远城不顾脚上那双新皮鞋举双脚反对，以娴熟的脚法踢飞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不愧为十二中的头号前锋，石块正冲狗头而去，那狗心知不妙，惜年老体衰，躲闪不及，吃了一记。殊不知这狗的主人乃当地一霸，它也受了影响，染上些霸气“噌”地摆出架式，龇牙咧嘴“呜呜”地哼着，威风不减当年。费远城这才看清是只百十来斤的老狼狗。考虑到应该尊老爱幼，远城大喝一声试图赶它走，以免动起手来坏了规矩。那狗却不领情，干脆倚老卖老，扑将过来。费远城顾不上什么“尊老”也顾不得害怕了“去你妈的！”一记凌空抽射，踹在狗下巴上，将它掀翻在地。老狗爬起来便“嗷嗷”直叫，夹起尾巴，赶投胎似的狼狈逃掉了。

    “哇塞，好厉害啊！”是张浩和白马劲。他俩见费远城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怎么啦，火气这么大？失恋？”

    费远城苦笑一下，没再作声，仍低头独去了。

    第二天毕其峰便将费远城从第三排调到倒数第三排，从此远城和刘佳就远远相隔了。他确定无疑毕其峰此举是在向自己下战书。而刘佳对他的“冷战”也以此为始了。

    费远城写了“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八个大字挂于卧室，为鼓励自己对刘佳继续穷追下去，虽然那字写的不怎样。刘佳却心意已绝，强迫自己狠心到底。长此以往，费远城的感情创伤也日见愈合，至少还能每天看见她，便不再那样伤心，权当作回到没追到她之前。他的生活正常起来，但他的球鞋这回是真的下岗了。他自我安慰：爱情重在追求过程，经历过艰难的追求过程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也就是说以前和刘佳之间的感情基础不够牢靠，确有必要如此来过，因此他佯装追得不亦乐乎。他的生活中少了足球却多了追求刘佳，按他的话说，没了足球就等于要了他的命，可是为了追求刘佳，小命且留着，不忍就死。

    至于他是如何追刘佳的，不过是不失时机地搭话献殷勤罢了，刘佳偶尔也理会他，但已不像从前，好似与他素昧平生。他们之间居然出奇地拘谨，甚至常有对面看般的尴尬。

    碍于颜面，费远城一面对人标榜自己对刘佳坚贞不渝，一面苦于寻找接近她的机会。没人知道刘佳对此是什么看法，她的表现似乎事不关己。

    “我喜欢白马劲了。”刘佳说。

    这吓得王洁眼睛睁得从未有过地大：“真的假的？不会吧！”她心里直替费远城叫屈，觉得这太不公平。

    “这是真的。”刘佳见王洁怀疑自己听错了，强调说“在认识费远城之前我就很喜欢他了。”她态度认真。

    “就因为这个，你甩了费远城？”王洁的情感世界好像湖面起了大风“那么费远城怎么办？那小子大脑直，万一想不通去寻短就糟了！”王洁看了太多的爱情片，得出了先入为主的定势结论，加上相比之下她和费远城的关系远好过和白马劲，她站在远城这边。

    王洁强笑道：“你骗我玩的吧？”

    “什么都好玩吗？”刘佳一脸严肃。

    “完了！”王洁替远城扼腕，她越发觉得白马劲是个横刀夺爱的小人“得让费远城知道！”她决定要帮费远城夺回刘佳。

    王洁知道费远城有吃完饭就来校午休的习惯，打算趁中午没人的时候告诉他。费远城是早早地来了校，她自己却遇了点麻烦。她妈妈不让她这么早去学校，还是撒了个慌说要出黑板报才得以脱身。

    在校门口二人巧遇。王洁叫住远城：“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你！”

    一听“重要情报”他心知必是关于刘佳的，急切地追问：“什么事？是不是和刘佳有关？”还没等王洁开口，又连环问了两次“到底什么事”

    “去操场上慢慢说吧！”

    费远城的眼皮开始跳，从王洁的言行表情他预感到不好的兆头，开始做思想准备，心不在焉地跟在王洁身后。

    “喂喂喂！你等一下！”王洁惊叫，费远城缓过神来一看，再跨三步就进女厕所了唰地脸红到耳根。王洁扑哧笑道：“你先去，我马上去找你。”费远城急忙四顾着跑开，吁了口气，幸亏中午学校里没人。

    他找了块晒太阳的好地方坐下，王洁便也来了，就招呼她坐。她说道：“男女授受不清，还是保持75公分的距离为好。”之前已有数例男女生因越75厘米这雷池而遭处罚，所有王洁才如此敏感。

    “到底是什么事？”远城焦虑不安地问。

    “你得做好心里准备！”

    “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刘佳出了什么事？快说呀！”费远城胡思乱想起来“是生了大病？出了车祸？还是要转学”他也想过移情别恋的可能，终究是没说出口。

    王洁顿了顿争取时间以组织语言。远城已经急不可耐了，那架式像关在牢笼里的大猩猩，一个劲地催促着。

    “她喜欢上另一个人了！”王洁声音不大，但在远城听来却有如霹雳击顶，脑中訇然。他强装平静地笑笑，有似自我安慰地说：“你开玩笑吧！”

    “什么事都能开玩笑吗？”她倒希望只是个玩笑，但上午刘佳的如是回答清晰在耳。“信不信由你。”语气不甚干脆，似乎是说“最好别信”话刚出口，王洁后悔了，尤其费远城的呆滞目光使她狠狠地自责了一番。

    “我不信。”他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明明有泪在眼中滚动，却没有涌出。十岁生日那天他发誓再也不哭，并坚守承诺至今。泪珠在打转，并积蓄着。“我不可以哭！”他命令自己“尤其当女生的面！”为防泪水溢出，远城用衣袖拭了拭。这被王洁看得分明，远城如此解释袖上两片竹叶状的水印：“灰尘吹进眼里了！”他起身欲离开。

    王洁跟着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袖拉到的胸前好比人赃俱获：“这是什么？别自欺欺人了，你明明是哭了！”费远城用刚擦干泪的眼直视王洁，刚要说：“你看我眼里有泪吗？”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连吸气都颤抖了，只要脸部肌肉再一收缩就会鼻子一酸挤出泪来。因此他倏地沉默，强作镇定。待王洁手松，他的膀臂软软地做了个钟摆。

    “你哭了，这说明你不舍得刘佳，既然这样就应该做些什么把她夺回来！”她狠狠地盯着他的双眼，好像这样可以传送些力量给他：“我站你这边！”

    费远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情绪，做个深呼吸，淡淡地问道：“她喜欢谁了？”明摆要和那人干一架的架式。

    “那人是”她见远城目光如炬，欲言又止了，生怕发生难以收拾的结果。“其实那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你去争取，我想刘佳会回心转意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于你不愿说的我也不强人所难，我会知道是谁的！”费远城故作潇洒地吹了吹额前的头发，那头发也配合地飞起又落下，动作优美。他独自回教室去了。

    留下王洁在操场上，她的心像是被塑料袋包了住，透不过气，正为该不该告诉他是白马劲而首鼠两端：不放心告诉他，但不告诉他，他自己迟早也会知道。早想到就什么都不说算了，何必说了一半扰他心乱？

    王洁寄希望于刘佳是在骗费远城，然而她想错了，刘佳是来真的了，竟然当她的面写纸条给白马劲，内容完全对她公开：

    劲：

    还记得我们青梅竹马一起玩耍的往事吗？一起捉蝴蝶，一起

    钓鱼捉虾，尽管很少有收获，心里却快乐。那时我的瞳孔里总有

    你的影子，你的车后总有我的位置。你的车技很差，总是带着我

    一块儿跌倒，我们不苦反而笑凡此种种，一想起来，我心中

    总是甜甜的。那时虽然不懂爱情是什么，但我们不是相约永远在

    一起的吗？那么为什么不和我一块儿找回曾经的无拘无束呢？从

    你转来那天到现在，你给我的仅仅是相遇时浅浅一笑，这与我所

    期待的相距太远了。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你是世界上和我最亲

    近的人，你的名字是最好听的，你知道吗？

    佳

    即日

    天那，原来她是有预谋的，而且是蓄谋已久的！从白马劲转学来那天她就在想方设法要甩掉费远城！细想起来所发生的事情确实符合这一逻辑。只因为费远城踢球太疯以致成绩下跌就和他分手确实是太过分，这么一想，合理得多了。但还是太不公平了！

    王洁呆望着手中圆珠笔尖，思量着如何帮助费远城。尽管刘佳是她最好的朋友，但还是有站在远城这边的必要。

    被刘佳推了一下，她才缓过神来。

    “怎么啦，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呵呵，一点小心思！”

    “还小心思！大心思会怎样？是不是那种心思啊？”

    “别开我的玩笑了！”王洁装作被她猜中了以结束无聊的取闹，不是她不喜欢闹，而是实在没心思。“有什么事啊？妨碍人家想心思！”

    原来刘佳是请她帮忙把那张纸条递给白马劲。这太让她为难了，比逼武松纳潘金莲还“助纣为虐”王洁死活不肯往费远城的伤口上撒盐。

    “哎呀，真不够意思，姐妹一场，这点小忙”刘佳不容分说把折好的纸条塞她手里，再好言相求，不容她不去。

    王洁只好先说服自己：“管它呢，他们的事于我何干，还是少烦点神，省省吧我！”原来多愁善感夜未必是件好事，总要替别人心烦意乱、担惊受怕。

    白马劲看了那张字条惊得直皱眉头。他早已知道了刘佳和费远城的事情，连刘佳移情别恋的最新情报都知道了，并为远城咬牙切齿地咒骂过情敌，允诺为他查出那人是谁。万万没想到咬牙切齿所咒骂的竟是他自己，因此吃了一大惊。

    “我得向远城解释。”他决定明天就找费远城谈此事。

    中午放了学，张浩在门口叫住王洁：“你等一下，我找你有事！”王洁本已停住，一见是张浩，却又搭车欲走。

    众所周知张浩在追王洁，，而王洁因他的多次无理纠缠对他满心厌烦，所以有此举。

    “别走，真的有重要事情！”张浩急了，拔腿赶来。王洁怕他又来纠缠想加快速度，不巧身处全中国交通最差区域之一，没行几步就被张浩抓住了车后架。

    张浩气喘吁吁：“你你听我说呀”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赶时间呢！”

    “你也让我喘口气啊！”张浩怕她等不及又要走，信口乱扔一句：“关于费远城和刘佳的问题。”

    王洁也不赶时间了，拉张浩去路一旁说话，张浩也同样为刚才妨碍了交通深感作为国人的内疚。

    “有何贵干？”王洁仍保持着对待张浩特有的冷傲。

    张浩想说“贵干不敢当，问个问题而已”才说完“贵干”二字就挨王洁一斥：“少废话，快说！”

    “你上午递了什么给白马劲？”显然他很紧张。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和刘佳费远城有什么关系，只是担心是王洁和白马劲纸条传情；而王洁以为他什么都猜到了，明知故问而来。

    “凭你和白马劲的交情，他没让你知道？”她哪知道张浩在想什么，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张浩不喜欢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答案，追问：“真的是一封情书？”王洁应了声“没错”跨上车就走了，留张浩一人在来往人流中茫然无措。

    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要好的朋友，尘世间有什么事比着更可悲？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忽而想起一年前为费远城和王炮干架的事，虽不至于要远城还他人情去和白马劲干架，还是和他商量商量为好。

    听了张浩近乎哭诉的倾情告白，费远城安慰道：“同是天涯失意人，我知道你的感受。还是去找白马劲谈清楚吧，怎么说也玩得不错的！”张浩同意，但又不好意思去和白马劲面对面谈这事，面露窘色。费远城看出他的难处：“你就不用出面了，兄弟我替你搞定！”张浩感激涕零，强调道：“千万不要冲动啊！”“我比你有分寸。”费远城拍了拍张浩的肩走开了。

    他把白马劲叫到操场：“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吧？”白马劲点点头，面露无奈之色：“我正打算找你解释这事。”

    费远城先是一惊，若有所悟：“这么说你是没那个意思的？”

    “当然！大家是兄弟，我怎么能趁人之危呢？”白马劲手搭上了费远城的肩：“你放心，我会拒绝她的！”态度坚定。

    听了这话，费远城眉开嘴翘：“我想你最好还是亲自跟张浩说这些话！”

    “跟他说？干嘛要跟他说？”

    “怎么啦？”费远城脸色突变：“不敢面对他么？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吧？”

    “这和他有是没关系？”白马劲越发糊涂“我们俩的私人谈话也要他介入？不让他介入就说明我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你还是不舍得放弃王洁？”费远城不料他是这么虚伪，推了他一个趔趄。

    “怎么又扯上王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大惑不解。

    “不是王洁递了封情书给你，惹得张浩吃醋非让我来找你谈话的吗！”

    “我明白了。”白马劲先悟一步，的确是王洁，但不是她写的。“

    “哦？”费远城心下一愣，终于大悟：莫非是刘佳喜欢这小子？越想越像。

    “是刘佳写的吧？”他的声音很小。

    白马劲点了点头，把那张字条递了过来，但费远城并没有去接，两人沉默。

    “我说了会拒绝她的，你放心好了。”白马劲双手放在远城肩上“至于张浩，你和他说清楚吧。”

    “你真的会拒绝刘佳？”

    白马劲使劲地点点头：“祝你好运，我也会替你开导她的。”费远城这才稍宽心意。

    张浩见远城回来了，忙问：“怎么样，没动武吧！”

    费远城说：“事情解决了，压根与你无关！”

    “你瞎说什么？”

    “那封情书是王洁替刘佳递的。”

    “哦？”张浩正欲高兴，却又掉进另一段忧愁中——是为远城“他怎么说？”

    费远城遂把经过讲给他听。张浩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笑说：“你还有机会，继续追吧，你不是说爱情重在过程远非结果吗？”远城笑说：“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