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当一个彻底绝望的时候，他会想到用死亡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尽管这种方式看起来有些残酷或是不负责任，可是在楚看来，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想去飞。乡下破旧的房子里面沾满了灰尘，奶奶一边扫地一边朝楚嘟囔：“好好念书，等有出息了就到城里上班。你看人家林，一个月500多块钱呢！啧啧”每次说到这里奶奶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今年过年的时候，人家还领了城里的一个姑娘回来呢！那个俊呐等你有出息了，把奶奶接进城去享福。”

    听到这里，楚总是使劲地点头，然后看着奶奶不说话。奶奶就会用她长满老茧有些衰老的手摩挲一下楚的小脑袋，慈祥地笑了。

    楚喜欢一个人跑到后山的山顶，背倚着大块的石头，看太阳从西山落下去，落寞的余晖洒在脸上，血红血红的，让人有些昏眩。

    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小朋友说楚是私生子，他就挥起了拳头，发疯似的冲过去－那样子就象是一个疯狂的牛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他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后来楚就回家问奶奶：“我怎么没有爹妈？”奶奶把楚揽在怀里，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他们都死了！”楚不解，为什么别人都会有爹妈，自己偏偏是一个孤儿？后来奶奶就坚决地告诉楚：“你的爹妈早就死了！以后就是咱们俩过了”

    楚隐约地觉得奶奶快要流泪了，所以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关于爹妈的一句话。奶奶说他们死了就死了，总之自己还有奶奶，别的也就不重要。

    后来楚更孤独了。他没有朋友，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一切，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除去看书，他就一个人孤独的坐着，看着斜阳慢慢的落下，在他的目光中，他看到了生命的落寞和死亡。

    这些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经历，在他关于童年的记忆里面留下了浓浓的一笔。他是一个敏感而早熟的孩子，生命的沉重让他过早的体验了生活中那些苦涩的东西。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在记忆的边缘，他觉得“死亡”这个词语离他很近，仿佛每天晚上总会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面游走，像风一样，抓不到边际。

    这种感觉在奶奶去世后越来越强烈。奶奶去世的时候，天空下着雨，她躺在床上安静地睡过去，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破旧的桌子上放着楚的成绩单，第一名的字样是那么的清晰，像死亡一样。

    那年7月。楚15岁。

    后来楚在屋子里面跪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眼光冷漠，从奶奶去世到入土，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在他的心里面没有痛苦和悲伤，他甚至觉得奶奶的死亡也是一种解脱－至少她不必再为了这个残缺的家操碎心。奶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孤儿，一个纯粹的孤儿。

    小小的屋子里面沾满了尘埃，在那个破旧的箱子里面，楚找到了一个用一块绣花的手帕仔仔细细包裹着的信封，像一个沉睡了很多年的秘密一样躺在角落里面。

    楚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信封，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生命最初的秘密。

    这个秘密在楚的心里压了十年。他开始憎恨赋予他生命却没有在乎他命运的那两个人，尽管楚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生活，是否在某一个时候良心发现，为这个不应该出现的生命负责，可是楚的心里充满了仇恨。

    在这十年里，楚在乡亲们的资助下考上了大学，在京城那个首屈一指的学府住了四年，而他打了四年工来维持自己基本的生活费用。他沉默寡言地一个人生活，没有女朋友，没有多余的钱来花前月下，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挥霍生命，成绩却是出奇的好。毕业的那一年他拒绝了在京城工作的邀请，义无反顾地回到了那个离自己村子最近的城市。

    很多事情不是谁都可以舍弃的去，尤其是纯朴的乡亲们，楚觉得自己欠了很多，或许一辈子都还不完。

    后来，楚来到了奶奶的坟前，长跪不起。这一次楚的眼泪没有来由的流了下来。

    自己长大了，才知道疼爱自己的奶奶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没有了亲人，一个人孤独的活着，痛苦。

    那天傍晚，楚再一次地在后山的山顶，背倚着大块的石头，看夕阳慢慢地跌落下去，仿佛无法留住的生命一样，没有任何依托。

    楚的心里一片灰暗，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存在的无意义。

    尘埃？楚的心里面突然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挥之不去。是啊，自己其实就是一颗不被人重视的尘埃，生命的存在只是为了存在，自己没有任何力量改变这个世界。而自己甚至连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没有见过，自己只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决定下的副产品。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甚至连他们的面也没有见过。

    楚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在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

    后来在一个纸醉金迷的晚上，琳出现了。

    很多人或者说是某个人是注定在生命里面出现的，就象是空间里面的两条直线，在空间里面应该有一个点，结合的点。

    楚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琳的那夜，她醉的一滩糊涂，甚至还抬手给了楚一记耳光。尽管力量在酒精的麻醉下已经微不足道，可还是在楚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楚没有生气，他扶起了她，想送她回家。

    “我没有家。我也不想回去！”她在稍微清醒后有些苦涩地笑了。

    楚看着她的眼睛，苍白而迷醉地看不到底。

    她对刚才的举动显然有些歉意“我叫琳，刚才对不起了，我以为你要占我便宜。”说完顺手理理额头的碎发“如果要送我的话，把我送回学校好了。”

    楚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成熟的女人居然还是一个学生。更没有想到的是，楚居然分配到了她的那所学校，并且作了她的任课老师。

    很多事情总会有一些因果在里面，比如楚和琳。

    楚走进教室的时候，他觉得一道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热烈地，甚至有些熟悉的味道。是琳，是那个楚以为只是在自己生命里面一闪而过的女孩子。她的目光有些放肆，甚至是肆无忌惮地盯着他。

    走出教室后，琳追上抱着讲义的楚，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导师，今天赏脸喝个咖啡？”楚笑笑，没有答话。

    “算是我的道歉和感谢。”琳朝楚做了一个鬼脸“今晚8：30，梦天堂，不见不散！”说完也不待楚的回答，就转身跑开了。

    这是一所没有多少名气的大学，学生们的时间是充裕的，至于学业也是走走过场，所以对于琳的邀请，楚并没有感到多少惊奇，反而觉得自己和这个叫琳的女孩子会有一个故事，隐约地有些不妥，但是楚还是决定赴约－他是真诚的，不是从前在大学时的恶作剧。

    在大学时，楚是全系出名的榆木疙瘩，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子表现出任何的亲近和好感，所有的时间除了教室、图书馆、食堂就是自己打工的兼职工作了。

    系里面一个自负的女生在寝室里宣布：她会让这个不解风情的楚主动的追求她！没有人相信她会成功，但是大家还是欣然地给她鼓劲，一个恶作剧对大家来说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游戏。后来她就主动的接近楚，找了很多的借口，甚至不惜频频抛眉眼来获得楚的感情，一切都无功而返。楚依旧孤独地行走在人群之中。

    就在大家觉得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为了挽回面子，她在校园的小路上拦住了楚。

    “楚，我想请你帮个忙。”她笑了，有点妩媚。

    “什么事？”对于这样的相遇和谈话，楚觉得有点滑稽，甚至于在浪费时间。

    “这几天我不太舒服，想拜托你帮忙买一些水果。”她摆出一副撒娇并且不容拒绝的姿势，并且把一张百元钞票塞到了楚的手里面“剩下的钱你就留下吧。明天8：00送到我的寝室里！拜托了。”

    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当天晚上她就在寝室里面骄傲的宣布：明天楚会主动的来看望她，并且还会带东西来。社友们就开始笑：是吗？我们就等着看了。

    第二天8：00，楚准时的敲开了她寝室的门。

    大家几乎都呆住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呢？这个楚怎么会主动接近女孩子？

    她骄傲地打开门，微笑着看着提着一大包水果的楚说：“来就好了，还带东西来干什么呢？进来坐吧。”她的声音很高，仿佛怕是寝室的社友听不清楚，故意把“东西”加了重音。

    楚没有进门，淡淡地说：“进去就不必了。这是给你买的水果，一共花了二十五元，这是剩下的钱。我走了。”说完就水果递到她的手里，转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东西重重的摔到地上的声音，还有一丝被侮辱的哭声。楚的心里面没有丝毫的负疚感，他甚至欣赏这种拒绝的快感。有些东西在楚看来是不能被侮辱的，比如感情。

    20：30，楚准时走进了“梦天堂”那是挨着学校最近的一家休闲餐厅，淡黄的灯光洒在小屋子里面，背景音乐是那支叫约定的歌，淡淡地，很有一些情调。

    琳靠窗坐着，一袭桔黄色的衣服，在灯光下面有一种迷醉的忧郁。

    楚走了过去。没有语言，甚至，没有多余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被迫坐在一起那样。气氛有点尴尬。

    琳笑笑：“你来了。”

    “来了。”楚眼睛似乎进了一粒沙子，睁不开眼睛。

    侍者端来两杯咖啡，之后知趣地走开了。在这里，大多是情人，更多的是成双成对的学生。他们不希望别人的打搅，对于这样的场面，侍者是习以为常了。

    “为什么要我来这里？”楚没有动，依旧保持刚来的那种姿势。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道歉和感谢只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琳把糖加在咖啡里面，拿小勺轻轻地搅着，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我觉得我们以前见过面，很久以前。”

    “如果要告诉我这些，我想我可以走了。”楚皱皱眉，对于琳的这句话，楚的心里其实是赞同的，就在见琳的那天晚上，他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女孩子他是认识的，可是在记忆里面总是找不到那种熟悉的痕迹，后来也就么有深究。

    “你害怕了？”琳一副挑衅的口气“难道你怕别人会议论导师和学生在半夜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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