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幽

    清幽的夜晚是蓝色的，大海一样的蓝。清因蓝而有，蓝因清而幽，于是有人把这样的夜晚比作海，是所谓夜海之说。仔细想来，颇有几分贴切。月亮投下来的光便是这蓝色漾起的清幽的波，波一浪一浪涌着，夜晚就降临了。

    夜色如海，初夜便是辽阔的海面。这时的蓝色是透明的，人像鱼一样在夜色里游着，踩着月光，如同踩在波浪上，遂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种轻松摆动的感受。农人的脚步不再匆忙，荷锄而归，便有信天游或者地方小调在山梁沟卯间粗旷雄浑倘或温柔委婉地此起彼伏。也有牧童嬉戏与牛背，朱唇横笛，无论是田埂地坎，便平添出许多诗情画意。村落里炊烟缭绕，呼儿唤女声和锅碗瓢盆声响彻一起，硬是给织就出一派田园风光来。即就红尘俗事，也被穿上很有些朦胧感觉的晚礼服。播种的艰苦和收获的劳累乃至为生计和孩子的担忧担心，甚至中午时分两口子刚刚吵过架的隔阂，都在这朦胧中被稀释、被淡化、被消解。飞鸟投林，走兽归穴，夜晚蓝色的波浪继续涌着，夜色渐往深里去。

    此时的夜晚已不属于辛苦了一天的农人。他们吃过晚饭后，打个响嗝，伸个懒腰，夫妻间温存片刻或者闲话几句之后，早早沉入了梦乡。农人们只能在被尽可能延长的睡眠中积攒新一天所需的体力和气力。

    夜晚进入了它的主题，此时的夜晚则属于那些喜欢捕捉心灵痕迹和感悟自然启示的人。荷塘边的朱自清，边行边吟，遂有了荷塘月色以传世。这篇文章不知已经读过了多少遍，不知有多少人可以倒背如流，但谁能说清楚这篇文章中，哪些是月色？哪些是荷花？月色和荷花在朱自清笔下被揉合起来，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多少学子多少先生试图理清一团乱麻般理开月色与荷花，至今也未见理开。于是，更多的学者专家乃至外国学者以研究的名义也加入进来。在我看来，先把缕缕月光和丝丝荷花揉成一团麻线，再纺成一条锦带，正是朱自清的伟大，而后来许许多多试图解开这条锦带，意欲还原成月光和荷花的所谓研究者，无疑是被这条锦带所吸引的一个个游戏者而已。别说他人，即就是朱自清本人，当他写完这篇文章之后，也未必能够把月光和荷花区分清楚。退一万步讲，即就是有人解开了这条锦带，也是算不上伟大的，只能说是在这个游戏中，他过了一关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一关之后，关隘再生，这便是艺术经久不衰的神奇魅力之所在。

    夜晚的波浪我行我素，裹着夜色向更深处涌去。这时夜晚的蓝色已经很有些深了，凌晨两三点，正像是在水下三、四十米一样，光线暗淡，此刻的夜晚应该属于窃窃私语者。夜晚并不神秘，但夜晚有夜晚的一切。有些黑，有些静，有些冷，于是，需要点燃一支烛光。燃烧的烛光，照亮着两个人的眼睛，一方握着茶杯在仔细端详另一方，另一方秀眉微低，把脸儿浅埋在烛光里，用闪闪烁烁的余光打量着对方。这样就可以看透对方吗？傻瓜。一方在心里暗暗得意的笑了笑，闭紧了嘴唇，让你看。另一方不动神色，只有无边无际的静把两人之间的冷渐渐捂出一些温暖来，于是，有红晕在一方脸上深居浅出，另一方的鼻翼声音很大的扩张了几下，而静愈浓了。

    只有烛光在轻轻摇晃着，催眠曲一样。蜡烛燃烧的光晕本是橙色的，但仔细去看，火焰之上，有一圈淡淡的蓝色。是夜晚把自己也放在烛光之上取暖吗？一方的心里顿生出因怜爱而有的连绵的微微涟漪，而另一方像是在询问烛光又像是在问对方。

    你的眼睛为何这般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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