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仅有半个世纪历史的庄园里,时间仿佛凝固了,祖父临死前扔在梳妆台上的一副套袖,几十年来一直留在那里,没有动过。座钟也永远在壁炉顶上,墨水瓶在窗台上从未挪动过位置。除了祖父祖母创业阶段,家里所有的东西一直保持着初始时的样子,让人觉得庄园里什么也没有改变,祖父也还没有死去,一切都成了永恒。但事实上,没有什么是静止不变的,时间和岁月悄悄的不知不觉的侵蚀着这座仅有五十年历史的庄园,祖母不可避免的老了,善良,智慧,勤劳,能干,主宰着庄园和家族大小事物的祖母变得健忘,失聪,昏聩,时间和岁月在她不屈的生命上刻下深深的印痕。庄园可以达到某种相对的不变和永恒,家族的事物也可以在形式上一成不变,但生命终抵不住衰老。祖父去世的前几天,家里那只黑色的牧羊犬突然开始悲戚,哀嚎,长声的呻吟。几天后,祖父死了,以后,只要一听到这只牧羊犬发出类似的哀嚎,庄园里的人都要胆战心惊。死以一种刺痛的方式,提示着时间的永在,生命的无常。
在有一天,祖母发现儿孙们已经长大,一个个离开了自己,那条可以预感死亡的牧羊犬,却毫无预感的在一天早上死去。庄园里蓦然变得冷冷清清,昔日的热闹场面一去不返,日子悠长而平淡无奇。祖父死时,灵车走过庄园的门前,所有的果树繁花盛开,满园的香气伸延到祖父的墓地。即使是冰冷的死,在儿时的记忆中,也会呈现出一种神奇。
祖母从外地回来的一个患病的孙子,在街上碰到一个小时候常见到的邻居,邻居说,很久以前,当你们家大门打开,第一个从城里回来的人乘坐马车进院时,我就感到很兴奋,因为我知道春天来了。而当你们当中最后一个人离去时,我的心里又觉得很惆怅,因为我知道寂寞冷清的冬天就要来了。可现在庄园里只剩下祖母一个人,她已经八十岁了,她一死,庄园就要被卖掉,所有珍贵美好的记忆将会一起被埋葬。而祖母是这珍贵美好记忆的唯一见证,她一步步走向衰老的生命珍藏着所有的过去。
祖母对于即来的死亡愈来愈恐慌,常常想到死,嘴里不断重复:我老了,明年还会有我吗?可没有人愿意费神安慰她。但有一次,祖母一个患病的孙子对他说:奶奶,我感到自己病得很厉害,我可能会活不多久了。他既是为安慰祖母,因为祖母正以她风烛残年之躯,独自走向一个终点。同时,也是说出了一种隐藏在内心的实情。他要和祖母一道走,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祖母和孙子,结伴而行,犹如漫步在花园里,越过天空和云彩,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