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又是一度桃花红，女教师薛薇漫步在校园后的原野中。春天将空气都染翠了，一湾溪水，一片烟，几丛香草山花，沙洲上的一只翠鸟，烟雨中远方淡淡地勾勒出隐隐的山的轮廓，这一切才是真正属于她的领地与领空，每天放学之后她都要来这儿散散心。空气中弥漫着春天才有的植物吐故纳新、抽枝拨节的气息。她坐在常坐的一块光滑的的白石头上，想着她的心思“他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同那个女孩在一起？”随手拿起一块尖尖的小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知不觉划出了个“飞”字，那是薛薇刚结婚半年的丈夫的名字，划了一个又一个，人写痴了，心也痴迷了，眼睛一酸，一大串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草叶上，娇嫩的叶片仿佛承受不了这么多悲伤，颤栗地抖动，像她的心。

    薇是个单纯的女孩，刚从师范院校毕业就分配到了这个属于效区的中学教语文。她是个娴静、温和的女子，微笑恍若远远的淡景，讲话时轻轻地启齿，眼眸晶莹澄澈，定定地看着人，如一泓清泉。她喜欢独自一人在田野谛听鸟的鸣啭，呼吸草的芬芳，感受风的轻柔，作一作春日的梦境和一些关于爱情的缥缈的憧憬。

    飞是她的高中同学，少女时代就为之暗恋，飞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正式工作，一直在外打工。一次同学聚会上两人相遇，薇再次为他打动，整个晚上，她的视线都未离开过他，远远地地注视着他高高个子，光洁的额头，灿烂的笑容，就像世界的第一束阳光照进了她的心扉，他成了她的阳光，她的一切。

    回想当初相恋是多么美好。两人在枞树林中漫无目标地走来转去，又高又直的枞树舒展开美丽的枝叶，到处叠青泻翠。树梢间泻下的阳光，斑驳地跳跃在脸庞上，衣服上。在一片岑寂中，两人久久相拥、相吻，薛薇淹没在爱的潮水中。每天放学之后飞都要来接她，坐在飞的摩托车后面，薇搂着飞的腰，脸贴在飞宽宽的后胸上，眼睛的余光看着飞的侧影，那刀裁般的鬓角、高高的鼻梁，有点薰薰然的目眩神迷。身旁掠过一丛丛野蔷薇，粉的，白的，馥郁的花香招引得蝶飞蜂舞，同样也让人春心荡漾，那也是一个春天，从小生活在再婚重组家庭中的薇一生当中唯一的心灵上的春天。

    冲破了家庭与世俗的层层阻碍，两个相爱的人终于结合了。两人的婚礼和新房都很素朴与简单，婚后薇也不要飞一分钱生活费，她体谅他的穷，打工的工资尚不足一个月回两次家，飞又爱玩，根本没有钱剩。有情饮水饱，从小没有享受多少家庭温暖的她觉得自己已是生活在天堂。她庆幸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为爱付出一切都无所谓，何况只是一点物质上的牺牲而已。周围的男男女女所谓爱情不过是一种金钱与地位等等各种条件权衡后的产物，恋爱中的精明男女努力不让自己吃亏，而薛薇的爱情世界是洁白的，揉不进一颗尘埃。

    然而，彩云易散琉璃脆，多情总被无情误，仅仅过了半年，在外打工的飞就耐不住寂寞，厌倦了这种牛郎织女的生活，很快在打工的公司另寻新欢，并已同居，旋即向薇寄来了离婚协议书。

    接到离婚协议书，薇一下子懵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的心仿佛被掏空，精血被抽干，只剩下行尸走肉，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心一意待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没有眼泪，只有阵阵寒意，六月天流着冷汗，湿了衣裳、湿了被褥，自己引以为傲的爱情，成为了别人的笑柄，自己一点一滴建成的空中爱情花园，倾刻间坍塌，转眼只剩下颓垣断壁。

    薛薇一下子陷入了绝望，甚至这种绝望也无法同任何人倾诉，兄弟姐妹虽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却是连姓氏都不同。当年母亲从另一家改嫁过来带着她，从小她就很懂事地知道，这个家从来就没有她的任何地位与尊严。她像一只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小老鼠一样，尽量不让人看见与注意她，退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长大。本以为好不容易逃离原来的世界，追寻到了自己的幸福，到头来，却坠入了更深的黑暗。这个世界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薛薇问自己，深夜在学校后面洒满月光的小径上徜徉，她觉得自己已无法再面对这个灰暗的世界“我活够了。”仰望着缀满钻石般熠熠发光的星斗的天空她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周未了，薛薇打点了一切东西，该烧的烧了，该还的还了，然后一个人踏上了去百里之外的邻县的路途，只因为那里有一条青江，那条江很大很深，最重要的是那条江可以通向很远很远的大海，她希望自己能够像海的女儿一样化作泡沫，在这个世界上无影无踪地消失，不要给任何人带来伤害，包括曾经重重伤害过她的人。

    几天之后，在青江下游浮上一具无名女尸，警方迅速立案侦察，很快就确认为自杀，身份却一直无法确认，因为没有表明身份的东西，最终还是细心的警察在她的皮包夹层里找到一张被水浸烂的汇款单，134元，收款人是她的母亲。显然到青江之后，还剩这点钱，节俭的她一并寄给了她的母亲——这世界上唯一值得牵挂与歉疚的人。

    一朵盛开的鲜花就此萎谢，一时间在小城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小城也有快二十年没有人为情而死了，这年头也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傻子。

    薛薇的死却为两家的长辈制造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官司，她的丈夫自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包括葬礼，最后飞的父母赔偿了薛家三万块钱，这恐怕是九泉之下的薛薇未料到的。

    又是一个春暧花开的季节，有人在大街上看到飞陪同挺着大肚子的新妻子走过，薇的坟冢上应该长满萋萋青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