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被一阵剧痛刺醒,几乎又要眩晕过去。我努力聚集全身残存的气力,撑开沉重的眼睑,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我就被浓烈的医用酒精的味道猛然刺痛了鼻腔。眼前的景象用模糊渐渐清晰,我的头顶悬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头,正对准我的右眼,距离不到半厘米;我的身子躺在黏湿的酒精棉球上,那浓烈的味道就源于此;侧身是几个被敲碎了头颅的玻璃药瓶,他们残存的脖颈像锋利的犬牙,似乎随时要在我身上狠狠咬上一口;我被一对医学垃圾包围着,挤压着,吃力地呼吸着。剧痛来自我的下半身,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用生命中最后的清醒,思考着我现在可悲的境况。我怎么会在这,我明明不久前还在主人的掌控下,和我的九个手指兄弟通力合作,切割着钢板。
我开始努力地回忆,一场惨痛的景象让我陷入的不可自拔的悲哀。当时,我的主人正用我和我的兄弟们握着厚厚的粗糙的钢板放在切割机上。他或许太困倦了,双眼不断挣扎着,但最终无济于事。他习惯性的将钢板按着原有的轨迹向前推动着,但却无意识地把我反常地高高抬起,他的大脑在睡眠中篡改了他的指令。我随着钢板在一瞬间被生生切断了和其他手指兄弟们的联系,巨大的疼痛让主人和我都瞬间叫喊起来。之后,是剧痛带来的眩晕,闻讯而来的工友
我和主人在昏迷中送到了医院。我的意识开始在一个白色的盘子中慢慢清醒。我看到主人躺在病床上,鲜血将他的残破的工作服变得异常鲜艳刺目。他的双眼微微闭着,痛苦让他的嘴角不断地抽搐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在门外猛冲进来,高跟鞋砸击着地板,像针一样不断扎耳膜和心脏。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和呛人的香水味,几乎要将医院中那独有的气味扫荡殆尽。她的身子像装满了水的塑料袋,随着动作不断冲撞着袋身,却牢而不破。脖颈上、耳根上、手腕上、手指上,都散射着金光,像墙上的碎玻璃,仗着太阳的淫威,不断刺伤路人的眼膜。一个医生尾随而至,对女人说道:“你就是他老板吧,等你很久了。他的中指被斩断了,需要尽快做手指再接手术,大约需要两万元。医院的交费处在一楼大厅,尽快把手术费交了。”女人显然对数字非常厌倦,紧接着说:“大夫,我这也打肿脸充胖子,我那厂子根本就挣不了钱,最近几个月我都是赔本做买卖,我哪有那么多钱啊,还有别的治法吗?”医生也显然不耐烦了“不做手术也可以,那就简单处理,先交上三千住院费。交费处在一楼。医院会严格根据交费情况采取相应的医疗救护措施。”医生早已厌倦了这种街头小贩讨价还价式的医患纠纷,为了保持自己的医生“悬壶”的姿态,他说完后,迅速地撤离了现场。女人对这种医生的冷漠显然也早已深受其害,狠狠地向光洁的地板啐了一口痰。她转过身,和颜悦色又略带悲哀地对我的主人说:“小高啊,你也听到了吧,你姐姐我是真没钱啊,我一听说你出事了,我就赶紧东凑西凑,才借了五千块钱。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交三千住院费,我再给你借几千,凑个整数,给你五千,算是养伤费,你就别”
一阵沉默过后,女人走了出去。我再也撑不下去了,终于完全昏迷过去了。
没有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我竟然连两万块钱都不值!我白白为他卖命卖了十八年!他竟然这么狠心,让我们十个兄弟骨肉分离,一点都不念旧情!他忘了,他曾用我和兄弟们,玩过泥巴,逃过鸟窝,攥过雪蛋,叠过飞机,捻过柳哨,更何况他少了我,他以后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他临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他用我握着他娘的手,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努力挣钱,让她住大房子,吃好的,喝好的,原来这就好好照顾自己!看他少了我,还怎么挣钱!亏他还是个孝子!
少了我,你也以后就是一个废人!没有我,你会后悔终生!你不是最怕别人笑你穷吗?现在你不仅穷,而且还是个废人!你不记得,初中时,就因为一个富家子弟讥笑你,你就跟人家打了一家,结果被好几人揍的鼻青脸肿,还是我为你挣了一点颜面,在他那胖脸上狠狠挖了一道沟!你忘了我的好处,忘恩负义!亏你还自诩自个是个最讲义气的人,穷人的义气跟墙头草没什么两样!
不对,我不能被怒气冲昏了头,他毕竟还是我的主人,跟我一起度过了十八年,旧情难忘啊。对了,前几天他一直捏着那封家里来的信,自个还偷偷掉眼泪,说什么“我娘怎么会得癌症呢,怎么会得癌症呢”原来他娘得了癌症,怪不得他这几天拼命的加班,好几天不合眼,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脱离了他,没有了他的血液的供养,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见不到我的兄弟们了。人生真的太短暂了,我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的美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即使主人现在后悔,我也无法在重生了。我的生命已经枯萎了。人类最常说的一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有祝福我的主人和兄弟们以后能过的快快乐乐的,没了我,他们也可以照样生活下去。希望他们不会再经受像我现在这样分离的痛苦。
周围变得越来越冷了,我的意识也终于飘了起来,脱离了着残破的躯体。一个脚步靠了过来了,我随着一对医疗垃圾被倒进了黑色的坟墓。世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