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的诗里说:“竹萌抱静节,乳彀含淳音。”实在是好句子,分明这静节与淳音便是春天的骨力。骨力刚正清平,三春倒亦是会开出如许的风气,吹得漫山遍野里都是韶华烂漫。然而倒也不媚不艳,简静得一如画中江山的安详,便是因为三春的音与节亦是如钟如鼓般清平浩荡。
桑蚕叫人想起衣食艰难,我在江南山区见村邻尽力地培壅它,倒也起了十分的敬意,人生的哀怨苦乐到底要从这里出来,才见得本色和分量。桑蚕亦是三春的本色与分量,十里沙堤,日色阡陌,到底不都是花香艳阳,春的骨力是刚正清平的,所以亦需要有一种田地的深邃,桑蚕之苦便是这三春里的田地深邃,让人分晓得天下的韶华里亦并不都是韶华,歌舞背后实在也有一种力与苦的分明。
我每每不喜去无山无水的地方,尤其是春天,在印象中,三春里应该是有山有水的,真山真水的显赫便也是春天的一种繁华。张爱玲的书里常常有:“走,到日月山川里去。”这日月山川便就是三春花事的烂漫,山是高大条畅,川是明丽深远,山巅有花鸟,川端有草木,于是春天便也随着这山川一起高广远大了,空气里亦每每皆是春的气息。无山水地方的春天,实在是很无趣,即虽有秧苗的散芽抽叶,但到底不知有一种春天叫高广远大,亦不知有一种韶华叫山水显赫。
弘一法师说,这世界上最好听的是木鱼声,有一记一节的真实,春天的木鱼声便是这鸟雀兽禽的吟啸。林间鸟雀的叫声多清润脆直,像是女子的浅笑低语,但亦有一种庄严和霜威,每每叫人记起自然力的肃清。兽禽之音多如吟啸,低沉深远,刚劲有力,如龙虎般一样的浩荡,皆是承平了一种天意。鸟雀兽禽五音和合,便是这三春的木鱼声,应风吹散到万事万物里去,万事万物便也应风起节成舞,自然世界亦如同人世一般的有钟鼓之乐有应节起舞。
中国古语里讲:“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三春的世界里实在是有千色万色,但却不让人目盲,皆是因为它千色万色的糊涂里亦有一种决断与分明。万紫千红总是春,但春天到底亦不只是万紫千红,春天的底色是青绿之色,就像屋瓦檐角的青天白日,青天是青天,白日是白日,亦自有一种决绝如清尘避道,但却也决不会破了和谐,看上去倒亦仍是青天白日。三春的千万色皆也有一种如此的真实与分明,即是因为能化悟得了一种天意里的自然。
世上人家,万人如海,但却也各有各的位,各有各的人世和前程。三春里的万物亦是各有各的位,各有各的前程,花草自是花草,鸟雀自是鸟雀,兽禽自是兽禽,日月山川亦自是日月山川,如许的声息世界便也像是人世的至礼在心,单单是一个礼字,便亦有一种繁华。三春里也有这样的礼敬,它的礼敬便是自然,即是因为能化悟得了天意化悟得了自然,所以生生世世亦是和谐,春天的和谐就是它的一种繁华。
易经-乾卦有一句话是“天下文明”又有一句话是“圣人出而万物睹”天下的文明与圣人实在不只是人世的,自然世界里亦自有一种文明和圣人,便是这三春花事的无收管。三春花事的行于自然,即像是文明与圣人行在人世的伦常里,它以自心的光明变照世界,遂见万象历然,所以皆也有一种人意的烂漫,三春花事便是这自然节气里的人意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