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废物

    旖旎的风光，潺潺的流水——看那两岸延展无际的芦苇，晃动着曼妙的身肢，有着青青的叶儿，黄黄的杆儿；树木参天，密匝的扇面般的叶子婆娑地摆动着“沙啦啦”的响着，遮蔽着远一点的别致的小洋楼；螺旋桨推涌至岸边的水流如同打滚的大鱼，露出白色的肚皮；远方的水面在温煦的阳光下发出粼粼波光，像是揉皱了的金色的糖纸无限铺展着；一只海鸥张开宽阔的两翼掠过水面向空中振翅，袒露着丰满光滑的白色的胸脯，尖长的喙里叼着银光闪闪的小鱼。

    大自然的祥和与安宁，是多么的令人沉醉啊！

    船舶御水行驶，浪花撞击着舢板，激起晶莹的水珠，送来清爽的风；矮桥在前方，朦胧中能望见黑黢黢的轮廓——是一座平桥，而不是拱桥。

    “我需要仔细的找一些事情做，在别人船上，还是要时刻多操心才行。”霍秋站在甲板上想。

    其实“别人”也不是别人了，是他妈妈的妹子——他的小姨。他是融入感情说这个词的。小姨的言谈举止，处事待人如同火种点燃干燥的柴薮，烧灼到他的内心，芥蒂也旺盛了起来。它无时无刻不啜饮着“寄人篱下”的苦酒。

    记得小姨是这样和母亲说的：“姐啊，你让小秋过去帮帮我吧。现在忙得连饭都顾不得吃，俺闺女小，顾不上照顾，天天哭得哇哇叫。

    “姐啊，亲戚都要互相帮助啊，你现在帮俺，俺以后才帮你。

    “姐啊，你让小秋去吧，我能把他调教出来，我教他做活。

    “姐啊，你家人多，去我那还有多少减轻点负担吶”

    迄今为止，已经是第八十一天了。八十一天，天吶，我在这里竟然浪费了我八十一天的好光阴，浪费了两个月零二十天的好光阴，他想。八十一天漫长到仿佛半个世纪。

    霍秋用扫帚将卸货时撒落在甲板上的黄砂扫入河中，他需压着扫，避免砂尘飞扬；两船交错时，使船晃动着，他得小心翼翼；他去船头将曲折凌乱且粗重的缆绳捯起，一圈一圈的盘整齐；伞形锚悬挂在锚架与水面之间“咚咚”地撞击着船前壁。他摇起柴油机，扳动绞锚机档位，钢索缓缓回绕，锚被绞到了锚架上。他回首瞥了眼驾驶室，姨夫也看了他。

    他看见高高的轻微晃动着的大头大脸的天线杆。

    天线杆招摇地矗立在天棚上，高高的仿佛欲采擷白云与飞鸟，只是它忽略了前方横跨两岸的一座年久低矮的平桥。如果它知道后果是拦腰截段，它便不会这样的自以为是了。

    霍秋往后走，他要去把天线杆给放倒。他不愿意天线杆给撞倒。望着船舷外扩展开的水流，如同伸张的羽翼。他会心的笑了笑。

    天线杆锈迹斑斑，牢牢的插在天棚上对位的孔里，看不出一丝间隙。他用手握住往上提，天线杆纹丝未动。他抬首，视线里的平桥明朗了。他有些慌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屏气，斜身用尽两臂的力，将天线杆往上薅，它依旧未动。他凝神思考着，然后握住天线杆，缓缓的顺时针转着圈，天线杆一点点的往上旋转着，忸怩地挪出了孔。

    霍秋汗流浃背，深深的吐了口气，将天线杆放倒，拍掉了手心的锈渣。他觉醒似地一回首，发现桥离自己的距离不到一米了。怎么办？他竟然忘记了这座桥。他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忙乱的僵在原动，脑中只想到：我是跳下天棚，还是趴下去。时间如弹指，千钧一发的时刻，忌讳的就是失去主张。他下意识的动作只是抻出手臂，用手掌去挡那灰色的斑驳的桥梁，桥梁弹回手臂“咚”地撞击在他的头颅上。他直挺挺的仰面倒在天棚上。他感觉手臂如同触电一般麻酥了起来，头颅仿佛从肩膀上飞了出去，要不然怎么会有被人提着脑袋悬空拎起来的错觉。

    他倒下了。撞击处仿佛有千千万万的刀削进去，痛彻心扉。剧痛未缓和，便开始头晕目眩起来，脑子里嗡嗡叫，像是蜂窠，胀得无限大；天好像黑了下来，如同跌进深水里，睁不开眼睛，难以呼吸﹔剧痛化为冷，蔓延着，扩散到手臂，手臂僵直，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殷红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滑着，浸透黑发，在天棚板上渐渐扩展开。天棚板上刷得是绿色的丹青漆。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如同绿羽中盛开了一朵殷红的鸡冠花，静寞而惨烈烈的开着。几只没有支点的白色蝴蝶，在棚板上低低的蹁跹，好像凋零的花瓣。

    他眼皮沉重，眼睛麻涩。他好想睡觉。可他不让自己睡去，他就这么仰面躺着。耳畔是机器的轰鸣声。阳光是那么的耀眼，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他想。

    命运如同剪刀，划破了生活中的诗意外衣﹔“可怕”不会同情“可怜”因此“可怜”更不需要畏畏惧“可怕”

    小姨发现霍秋了。小姨是那种粗胖的女人，持家精俭，一分钱要买到两分钱的东西才觉理所当然，否则会诘责你不会过日子﹔遇到予已不利的事情会虚张声势，甚尔至于“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手拍打着船板，泪水泛滥，嗥得人心惶惶。想想，倘若收入无双谱也未尝不能。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著，张开手臂慌乱的拍打的肋股，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落荒而逃地鸭子，本来腊黄的脸苍白的如同清晨铺满船舷上的秋霜。

    朦胧中霍秋听见号啕声：“哎呀小秋被桥撞了啊呜就废物呀”

    小姨夫扒下油门，扔了手中的舵，惊慌地跳离椅子，咆哮着跨出门槛，如同狮子般迅猛。

    朦胧中霍秋听见怒吼声：“你不是喜欢让他来帮忙吗？”

    “呜流了好多血呀这要得花多少钱治好呀”小姨的哀泣声越来越模糊。

    “你有钱，反正你有钱！”姨夫嚷着。

    船首霍地抬高了，搁浅在岸边的泥泽里，发出“滋滋”地摩擦声。

    霍秋皱了皱眉。他太困了。如同喝下了一斤浓郁的黄酒。对了，他至多只能喝下一斤黄酒——眼皮重得睁不开，头晕得天眩地转，全身热辣辣的。唯独，心是冰冷的。

    他睡着了。

    霍秋拉着女朋友进入一家酒吧，据隅而坐。他们要了酒——魔鬼的琼浆。细细品味凉润甘甜的红酒，感受着静与动并存的新奇生活，追视着暖色暧昧的灯光打着转照亮一张张表情呆滞目光中却充满猎取与渴盼的形形色色的脸孔。他有些忐忑。他端详着女朋友——秀发发如瀑布直泻，脸上施了淡淡的脂粉，肌肤白皙，黑眼圈描得很细，厚而密的假睫毛往上翘起，目光如同一潭深水，泛着粼粼波光；鼻梁细而笔挺，匀称到极致，薄薄的嘴唇上泛着浅浅的红润。他心跳加速，他吻了她的脸颊。莫名地，他胆子壮了起来，充满了万丈豪情，不惧会发生什么事，如同欲过岗的武松，喝下酒后——豁出去了。

    世事总是天马行空，你可以任意想象，但你未必会猜中结果。

    “嘿，这妞不错。兄弟，我想”“黄毛”秽亵地笑着，迷离地睥睨着霍秋，魔爪却抚着女友的手背。

    “放尊重点！”霍秋目视着对方的眼睛，拿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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